游酢回到家中,继续帮家里干一点农活,有时也与周围的青年朋友交往。
五月的一天,游酢去朋友家回来,进门便看见一个国字框脸庞,英气勃勃的十六七岁少年,游醇说:“俗话说来得早,还不如来得巧。”转身问那青年:“猜猜这人是谁?”
那个少年摸摸脑袋,说:“猜不到。”
游醇说:“我介绍一下吧,此人就是鄙人的堂弟,名酢,字定夫。”又向游酢介绍道:“此君姓陈,名灌,字莹中,号了翁,剑州沙县人。你们有缘吧。”陈灌连忙起身拱手道:“久仰、久仰!”,游酢听出陈灌的口音比较生硬,但是还可以辨别出语音的含义,于是回礼道:“彼此、彼此!请坐!”
两人互相问好之后,陈灌问道:“游君青春几何?”游酢谅他年龄相差无几,应道:“皇祐五年的。”陈灌听罢,拱手道:“我小四岁,当称游君为兄矣。”游醇介绍说:“定夫,你不知道,陈君可算得上是一个书香门第、缙缨世家。其远祖陈雍为唐朝御史中丞,本朝有故吏部尚书陈世卿、还有谏议大夫陈称等名宦。”游酢听了拱手道:“贵府确实了得,令人景仰之至。”陈灌心里知道自陈雍迁居固发口以来,陈家可谓人才辈出。可是,他却回答道:“祖上和家族好,不等于我好啊。要是我当乞丐,谁瞧得起?人得靠自己争气。”游酢问道:“陈君的家就在沙县?”,陈灌回答说:“不,在沙县南面两百多里的固发口,俗称‘挂口’。”游醇说:“我有一点事情要办,你们先聊吧。”通过一番交谈,游酢听出了闽北方言与闽西北方言有差别,可是不很大,仔细听还是能够辨得出话意的,如“沙县”一词听起来,听起来像“傻嫌”似的。
于是,两人互相询问了对方的家庭情况、家乡的风土人情。
过了半个多时辰,游醇回来了。三人接着又闲谈了一些读书的事情。
夜有一点深了,游酢知道家里的房间少,游醇已经有妻子和一个儿子,提出说:“大哥,陈君晚上就到我那儿睡。”游醇应道:“好吧。”
这一天夜里,游酢介绍了自己家乡的归宗岩等,陈灌也介绍他家乡栟榈的风景和传说。游酢听了道:“如此神奇之地,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陈灌说:“现在就是机会,以后成了家或者到外面去做事情,就不一定有时间玩。明天叫你哥哥也一起去。”游酢回答道:“目前,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帮忙,下次再说吧。”陈灌听了,说道:“那好,我随时欢迎你去。”
第二天,陈灌便上路回家了。
一连天晴,半个月不见滴雨。白天热得狗直吐舌头,猪在栏里嗷嗷叫;晚上,屋里像炭窑似的。夜间,田野里到处青蛙“贡贡”鸣叫,此起彼伏,乡村的人们不分男女,大多都在自家的坪子上纳凉,人多的场所就听人讲故事。年轻人在家待不住,挑着松明火把出去,有的到田间叉泥鳅,也有的去抓青蛙,到了半夜回来煮了吃;有的则到山林中溪涧抓石蚌。他们大多的是抓来卖钱,到了山中顺着坑沟摸去,希望抓得越多越好,可以卖更多的钱,所以一般都要到天亮才回家,早晨去卖,下午睡觉。
转眼到了六月,游复患病瘫痪在床,书斋只好停了。游醇、游酢听说,连忙前往看望。
游复拉着游醇的手说:“质夫、定夫,你们看我这个样子,你帮忙接手把书斋办下去吧。”游醇犹豫了一下,安慰说:“叔,你先好好养病,也许到了秋天会恢复健康。”游复灰心丧气地说:“我恐怕好不了。”游酢也安慰说:“叔,你身体一向很健,一定会好起来的。”
傍晚时,游酢看见三叔在劈松明,于是问:“晚上去叉泥鳅?”三叔回答说:“是。你要是去,可得把松明火给我点旺旺的。”游酢答道:“听你的。”三叔笑着说:“好,天黑就去。”
天黑后,三叔一手拿着一把铁叉,一手挑着火篓,左肩还背着一个装泥鳅的竹篓,把一只装松明的竹篓递给游酢,说:“走!”游酢接过竹篓背在右肩上,说:“叔,我帮你拿火篓。”三叔说:“不要,等开始要叉泥鳅时,你再帮我抬火篓。”于是,三叔在前,游酢后面跟着。
夏夜很闷热,田野里昆虫在唧唧低鸣,远处传来一阵阵青蛙的鸣叫。虽然是月初,看不见月光,夜空却繁星密集,地面不见一点亮光。在田间走着,游酢问道:“为什么要晚上叉泥鳅?”三叔说:“天气热泥鳅会爬出来歇凉,在田里会留下痕迹,一条条长长的,灯火一照就现出来。照着痕迹叉去,准有的。”他又问:“刚才的田为什么不叉?”三叔应道:“你读书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肥田才有泥鳅。”松明油脂多易燃,走了一段路三叔便给火篓里添一小块松明。到了一份财主的田,三叔把火递给游酢,说:“你和我平肩走,我叫停,你就站住,等我叉完了泥鳅再前进。把鞋脱在这里,回头再穿。下田的时候要看,别把禾苗踩坏了。”
那泥鳅叉是铁的,头部只三四寸长,靠开口约一寸半两边锋利,进去越来越小。泥鳅虽然很滑,一旦被叉住,身体越挣扎就便往刀刃掐得越深。三叔是叉泥鳅的老手,眼尖手快,一下田便叉了一条,提起叉将泥鳅放进竹篓里。叉起第二条时,游酢好奇,说:“叔,我来!”他伸出手要将泥鳅抓出,结果泥鳅一溜掉到田里游走了。三叔说:“泥鳅很滑,抓时要掐紧些。”游酢不好意思,说:“知道了。”第三只又叉到,三叔说:“再试试。”游酢掐住泥鳅的腹部终于顺利地将它放进竹篓。三叔笑了,说:“行,就这样。”
大约两个时辰,叉了不少泥鳅,叔侄两人开始返回。路上,三叔说:“是动物都有它的弱点,泥鳅虽然滑,但是也有一点点脊梁,掐紧了,它便跑不了。世间的人也有奸猾的,可是也有他的致命要害。你以后出社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如果是奸猾的,得提防着,但是不要怕他。是人总有缺点,抓住要害,他准怕你。”
回到家里,其他人都去睡觉了。三叔说:“我们到吃饭间喝茶,让你三婶忙去。”三婶把泥鳅拿到厨房,倒进木盆里,一只只拿起开肠破肚,杀好、用盐水洗一遍,冷水冲两三遍。锅灶生起火,水烧开后将泥鳅放进锅一烫,用笊篱捞起放在灶台;再抓一大块生姜捣烂,又捣烂两粒蒜头,拿出油罐,用筷子夹出一小块猪肉渣,在锅底转一圈,锅底熬出一点点油气,又将猪肉渣夹回油罐,才将泥鳅放进锅里,撒一点盐花下去,用锅铲翻炒几圈。三婶看泥鳅炒得有六七成熟了,接着生姜、蒜头一齐下,进行大翻炒,一股香气飘进吃饭间。游酢闻到香气,说:“三婶煮得好香啊。”泥鳅炒熟后,她拿了个敞口的碟子装好放在灶台,先洗了两双碗筷和酒杯,送到吃饭间摆放好,又出来将那碟泥鳅端进去,说:“吃不吃得,试试。”游酢说:“肯定好吃,三婶不愧是村里的好厨手。”三婶高兴极了,双手抹了抹胸前的围裙,回答:“定夫,你的嘴真甜。你慢慢吃。”她便回厨房洗锅。三叔从桌角上提起酒壶,先给游酢倒了一杯,再自己满上一杯,说:“这水酒是自家酿的,来,喝一口。”叔侄两人边喝酒边吃泥鳅。三叔说:“种田人吃不起山珍海味,勤劳一点吃些东西不愁没有,泥鳅、鱼、石蚌还是捉得到的。过两天,我去叉几尾鱼,到时节叫你来多喝几杯。”游酢应道:“其实泥鳅、鱼、石蚌这些很好吃,不比那些山珍海味差。”三叔说:“定夫,你年纪不小了,应该讨老婆成个家了。”游酢答道:“叔,我还没有求到功名,等以后再说。”三叔又说:“你到外面闯过,就没有见到好的女子。如果有适合的对象,跟叔说一声。叔帮你去说。”游酢问道:“叔,我们什么时候也去抓石蚌?”石蚌,又名石鸡,山中溪涧栖息的蛙类动物。三叔回答说:“你以为石蚌好抓吗?夜里打着松明火去,爬山的辛苦不说。有的地方石岩坡很陡又滑,爬不好摔下来成肉酱。再说,有时候遇到鬼,迷路了回不来。”游酢听了不再说什么。
两人边说边吃喝,直到泥鳅吃完,才各自回房休息。
入秋后,游复虽然请了好几个医生,病情不见好转,卧床不起,他知道自己的书斋再也没法开办,叫人告诉族长。此事在村中引起轩然大波,有儿子在读书的父母都忧愁起来。
几天后村里有个老人去世,大家开始奔到那个家帮忙办丧事。
傍晚,许多乡亲在帮忙做事,有人提到:“老六瘫痪了,咱们村里的孩子到哪里读书呢?”
“是啊,孩子们到外村去读书,一来路远,二来极不方便。大些的孩子还可以勉强,可是年龄小的就难办了。”
平时大家没有觉得村里的私塾怎么样,现在经人这么一提,不少人才想到游复的好处。于是,村里人议论纷纷起来。
有的人说,有的人在想,心里都显得很不平静。
忽然,有人说道:“咱们村里不是有质夫、定夫兄弟吗?”
“对呀!他们要进京考进士的人,教一些村里的孩子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不知他们愿不愿意。俗话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当先生的收入低,又没有什么出息。”
“这也是个问题。他们一心想考出去,将来当大官骑高马,荣华富贵,多么威风,哪里会做教书这种行当。”
有个人说:“哼!考进士那么容易。铁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
另一个插嘴道:“听说铁树千年会开一次花,可是石板就没有听说过会开花呢。”
有人眼尖,远远看见了游醇和游酢身影,轻声地提醒:“嘘——别多嘴啦!”
果然,游醇和游酢来了,听到人们的议论,但是不明白在讲什么,没有吭声就走到人群中去了。
三叔公问游醇道:“下半年咱们村里的孩子没有地方读书,你说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