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敦常第一个交了卷出了考场,游醇、游酢、江淮、叶默、叶世隆相继走出来,接着建安的秀才叶默、邱传、吴仁凯、王藻、魏扬紧跟着出考场,再是刘安行刘干、曹震、黄觉、叶木等也先后出来。大家聚集在一起,先是相互认识,继而讨论起考题作答如何,议论纷纷。叶默说:“大家别议论了,考完了,结果怎么样那是改卷官们的事情。今天能够相识这么多的朋友便是最大的收获,今后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互相联系。走,到饭店去聚聚,热闹、热闹。”人群中发出“好”的赞叹声。叶默带着众人上街了。
话说那府里的阅卷,由节度使亲自主持并且担任主考,府学的山长(相当于院长)任副主考,朝廷还派有钦差,改卷官都是府学的教授或者老学究,至少也是举人出身。考官们对考生的答卷要求非常严格,有一字错了都不取。他们中大多个性比较固执,也迂腐,也有个别的能够变通者。
改卷官经过浏览、筛选出几份上好的卷子评定前三名的名次。甲、乙、丙三份试卷选定,众人阅览后丙卷定为第三名,大家看了没有异议,放在案上压着;可是甲、乙两卷的文章不相上下,谁的诗第一名意见不一致。主持人说:“诸位大人,现在有甲、乙两卷的诗,各位看看孰一孰二?”其中甲卷的诗写道:“少小生来众道奇,凌云壮志架天梯。腰中带有黄金斧,砍得宫中第一枝。”有的考官看了,称赞道:“此诗书写端庄,诗意亦佳,当评第一。”取出乙卷时,只见写道:“腾云驾雾上天台,亲见嫦娥把桂栽。步入蟾宫轻折桂,连云带月抱回来。”有人看了,说道:“这份诗固然第一,可是驾字底下的马不是四点,看上去像一横,马无四脚怎么能够行走呢?”好几个改卷官附和,说:“是啊,那怎么行。”副主考站起,拱手对节度使和钦差说:“甲、乙两卷,何者为第一尚有分歧,请两位大人做最后的裁断。”节度使听了,说道:“拿上来看看。”一位考官将卷递上,节度使接过手,钦差也好奇地凑近看个究竟。节度使问道:“钦差大人,意下如何?”钦差说:“有此等奇才,当推第一。我看那马字没有问题,马跑起来四蹄如一线,谁还可见其四蹄?”节度使附和道:“钦差大人言之有理,正合鄙人之意。”于是,乙卷被定为第一。
接着撕开卷子,登记名字。众人争相围到前面看看前三名的名字。甲卷的考生是“游醇”,当将开乙卷时,连知府和钦差都瞪大了眼睛,一看是“游酢”二字,众人齐声称赞道:“哇!真是了不起!”再打开丙卷一看,是“叶默”。
第二日,府学门口张榜公布了考试成绩的名单,秀才们蜂拥上前看个究竟。榜上赫然地写着,第一名游酢、第二名游醇、第三名叶默,其余的名单按照姓氏顺序排列下来。
看完了榜,大家各自走了。游醇、游酢和熊敦常等建阳的朋友们也离开,步行返回。
游酢、游醇得了一二名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府。从此,游氏兄弟的名声更响了。
话说剑浦的黄裳,秋后去福州结识了孙大廉、黄国才和余深,并邀请三人到他家乡一游。黄裳一回到家,听说建阳游氏兄弟在建安府考试中夺魁,大家议论起来,余深说:“早有耳闻游家弟子中出了个神童。莫非他便在其中。”黄裳答道:“正是。他们兄弟我都拜会过。”黄国才提议道:“过几天正好是重阳节,我们何不前去建阳走走,顺便认识认识他们。”孙大廉说:“建安乃闽北首府,自然不可小觑。我赞同去。此去的路途多远?”黄裳答复道:“路途不算远,两百三四十里,紧走两天,慢走多半天。”余深担心地说:“我们这一去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黄裳响亮地回答:“没事。明天大家一起去,我们就在潭城客栈落脚,写信约他们兄弟和文友聚一聚。说不定他们会在那里活动呢。”
重阳节,建阳的年轻秀才们在城中的“悦来”酒楼上聚会。因为陈师锡家在潭城附近,家庭富有,他做东。叶默因为来陈师锡家,也一块来凑热闹。座谈中,大家先是谈建阳的事情。忽然,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陈师锡介绍道:“这位是建安的曹震秀才。”曹震抱拳向在座的各位说:“曹某向诸君问好、致意!”大家说:“曹秀才别客气,坐!”陈师锡一一地介绍了一遍,曹震又站起一一施礼,然后说:“不好意思,打搅了大家的雅兴。有什么话继续谈吧。”陈师锡说:“曹秀才刚刚从江北回来,我们听听他带回的新消息。”曹震说:“今年秋后全国许多地方出现了旱灾,北方不少的地方一连半年多滴雨不落,旱情十分严重,情况很快传遍全国各地。朝廷获得消息后,皇帝坐立不安,王安石等大臣也无比焦虑,在想办法积极应对。”江淮问道:“京城那边消息怎么样?”曹震说:“京城议论得满城风雨,许多的人认为跟当政者有很大关系,说王安石搞变法引起了老天的不满,所以用干旱来惩罚朝廷。”游醇说:“晴雨风雪和自然灾害,这本来是一种自然的现象,古而有之。这跟变法毫无关系,简直是扯淡。天人感应,也不是这样牵扯法。”熊敦常说:“问题是反对派借此大做文章,开始对新法和王安石展开了攻击。看来,一场大风雨即将到来了。”江淮说:“自古以来,朝廷中你争我夺,轮番上下,朝政翻来覆去,苦的还不是黎民。”陈师锡说:“朝廷中也有忠、奸两种人,忠臣以老百姓的利益为上,奸臣则以自己的权势和利益为重,判然不同。”江立说:“忠、奸都是后来朝代的史官写的。实际上谁忠?谁奸?后人完全是依照史书而论。我觉得史书不可信。”熊敦常说:“是啊,像现在,司马光和王安石,他们势不两立,相互骂娘,我们也没有办法说出谁忠、谁奸?说不定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的人们却会说某某忠臣、某某奸臣呢。这岂不是笑话嘛。”游醇说:“史书虽然说不可全信,可是后来的史官对前朝的人毕竟没有直接个人的恩怨,再说史官大多都有公正心和严正的历史感,因此一般不存在偏见。司马迁的《史记》,还有班固的《后汉书》等都具有相当高的历史价值,道理就在这里。”施景明问:“定夫兄,你有什么高见?”熊敦常讲:“定夫极懂长幼之序,他哥哥在,话少呢。”在座的人一听这么讲,觉得没有什么好说了。陈师锡说:“快中午了,我们不闲谈,大家准备吃饭。”说完,他朝楼下喊道:“老板,开饭吧。”楼下传来:“好!就来。”
用餐时,曹震问道:“听说水吉烧的瓷器很有名,具体在哪个乡村?”游醇回答说:“主要在后井村,其他村也有。”曹震又问道:“瓷厂大吗?”游醇答道:“有一定的规模。如果感兴趣,有空一起去看看。”曹震应道:“好!”陈师锡问:“你们壑源村的茶叶很有名气,下回可给大家带一些来品尝、品尝。”曹震回答:“不好意思,下回一定补上。不过,一斤茶叶换一件建盏怎么样?”游酢插话:“曹秀才,恐怕一百斤都换不到一个建盏呢。”曹震说:“定夫兄,你的狮子口也开到天上去了吧。”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游酢说:“好吧,今后在座的各位不管谁当了朝廷的官员,不但‘苟富贵,勿相忘’,而且要把我们家乡的建盏和建茶推介出去。”众人听了欢呼道:“说得好!”大家边吃边喝酒,唧唧喳喳地闲谈一些杂话,全然没有一点书生气。
饭后,大家准备各自回家。叶默第一个走出酒楼,抬头撞见黄裳带着几个朋友走来,立刻招呼道:“冕仲兄,来得巧啊。我的朋友们正在酒楼上。”黄裳兴奋地问道:“有哪些朋友?”叶默应道:“志宁、游氏兄弟他们都在。”黄裳回头对三人说:“真是来得巧,咱们上楼去见见。”接着,他向叶默一一地介绍了三位朋友,叶默乐呵呵地跟客人握手认识。
叶默大步冲上酒楼,喊道:“大家别走,剑州的冕仲兄带来了三位福州的朋友。”众人听了,都纷纷下楼迎接。
游醇等走下楼,见到黄裳身后三个陌生的年轻朋友,心头掠过一阵喜悦,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同客人握手交谈。黄裳上前向大家介绍了孙大廉、黄国才、余深。游醇彬彬有礼,谦虚地说:“鄙乡简陋,山野之里,没啥招待,请各位仁兄多多包涵,请上楼一坐。”孙大廉拱手答道:“哪里哪里。”黄国才、余深也向众人致意。叶默见状,上前对游醇小声地商量:“质夫兄,晚上我来做东,你去招呼客人。”游醇答道:“那怎么行?我是这里主人。”叶默低声讲:“嘘,小声点。别客气。”于是,游醇大声地喊道:“大家上楼吧。”
到了楼上,人群中黄裳岁数最大,大家推他坐了上位,孙大廉、黄国才、余深和建安、建阳的都依次坐下,游酢与陈师锡两人年龄最小坐在末位。酒楼的小二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他肩上披一条白色毛巾,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上茶盘,走过来给大家问好、沏茶。叶默见大家坐定,正想着如何招待的事情,只见游醇和小二嘀咕,小二不住地点头,很快离开向堂房走去。游醇抢着开口说:“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三位福州的新朋友远道而来建阳,我代表这里的文友表示热烈欢迎。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不要拘礼,畅所欲言。”黄国才起身道:“建安自唐朝以来,人才辈出,天下闻名,叶齐、徐奭为状元,进士数百,人们闻者无不动容。今日得以拜会众学友,实在是幸会。刚才质夫兄一番话,太客气了。”黄国才话音一落,余深起身说道:“我们在剑州听说游氏兄弟今年秋闱夺魁,便赶来拜会。”游醇起身说道:“二位秀才过奖。游某听说贵乡乃邹鲁之邦,还是给我们讲一讲贵乡历史、人文和风情,给我们新新耳目。”孙大廉说:“质夫兄,鄙乡福州和建州各有千秋,随时欢迎大家一起去游玩,孙某一定奉陪。”江淮说:“今日相见,重在相互交流、了解,建立感情和友谊。我建议大家不必拘谨,自由交谈。”熊敦常说:“福州朋友不辞数百里风尘来这里一趟不容易。我认为要留他们在这里玩几天,明天开始到附近观看一点潭城的古迹,后天去游玩,具体什么地方,大家讨论确定。”曹震提议:“去归宗岩吧,那里的风景优雅。”游酢说:“归宗岩?我们先就近走走,等他们回去时再带他们去不迟。”陈师锡说:“我家乡潭城不错,风景好,又有不少的古迹,何劳远足呢。”大家听了觉得也是,都点头同意。
当晚安排游氏兄弟陪四位客人住在客栈,其他当地人都到陈师锡家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游醇他们带着孙大廉、黄国才、余深等去城内爬大潭山。那是古代闽越王在此与朝廷军队作战的遗址,除了几棵大樟树和残垣碎片,看不出什么来。曹震见了,说道:“被小孩子骗,看了几个破石头和歪脖子树。”陈师锡不服地反问:“被小孩子骗,这话说得出口?”游醇劝道:“大家都是读书人,应当明白历史的东西年代久远之后只不过留下一个影子而已。今天是陪客人走走,不说扫兴话,到宝山清莲寺去。”
在去宝山的路上,黄裳为了调和气氛,说道:“我有一对联不曾有对,在此向诸位讨教。我的上联是‘今年双雨水。”顿时,其他人都静了下来。这时,游醇说:“我对句是客岁两中秋。”人群中发出“对得好”的赞叹声。叶默灵机一动,说:“我也有一上联,请诸君赐教。联句是‘潭城日月千秋朗’。”一时沉寂,叶默前后扫描一圈,没有人反应。忽然,游酢答道:“华夏山河万古新。”众人又是一阵喝彩。余深说:“游家兄弟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游酢谦逊地回答:“岂敢岂敢,我们只不过凑合而已。”
宝山位于城区,其山虽然不高,可是前往朝拜或者观光者络绎不绝。这群青年才子结队而行,一路谈笑风生,颇引来往行人的注目。到得山的南面,只见山顶悬浮着一座寺庙,好似一只伏虎。陈师锡介绍说:“那是观音阁。”众人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行走,登上观音阁,见庙前有一方莲田,周围树木掩映,时已深秋,草木萧索,可是莲叶依然有一丝的绿意。观音阁中有香客在作揖、跪拜,磕头、求签,众人在外面站着休憩少时,才进去一看,无非也是弥勒、十八罗汉,正襟危坐的观音等而已。他们没有烧香,也不说什么,出来了。黄国才叹道:“身置宝山空手返。”江淮听了,对道:“人临仙境遍身轻。”熊敦常评议说:“江兄的‘轻’字对得不够贴切。”孙大廉说:“对句是一种娱乐游戏,过得去便可,何必太认真呢。能够答上这样的对子已经相当不错了,有的地方秀才斗大的字还识不了几个。”其他人觉得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词,都不说话。曹震讲:“对句太伤脑筋,大家还是说些故事或者笑话吧。”熊敦常应道:“我给诸君讲一些地方的掌故。”大家听了都齐声叫好,于是,熊敦常一路侃侃而谈。
第二天,黄裳和福州的几个朋友启程回去,建阳的众友都相送他们到路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