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正当我烦躁不安的时候,口袋里的破手机尖叫起来,我心慌了一阵,是小宛回心转意不成?我慌忙掏出手机,看一下屏幕,再度失落,不是小宛的号码,而是种田先生。种田先生不是个以种田为生的先生,而是我在泉B认识的又一个雄性动物,身材跟阿土颇为雷同,丰腴又不失质感,白皙而略显丰满的双颊,像挂着两块肥圆的双层肉。他偶尔也会模拟一下阿土发挥几首自我意淫的破诗,但他的看家本领不是自我意淫,而是自我炒作。他时不时装着文人的猴儿玩弄着方形汉字,现在终于自炒自作成了网上风云人物。可能他太出名了,又豪放不羁,一些衣冠楚楚的大小掐手就团结起来围攻他,就像一群蚂蚁在围攻一头大象。甚至一些爱憎分明的烈性动物在网上撰写专题,名曰《怒看种田先生PK芙蓉姐姐》,名噪一时。在掐手的掐架下,种田先生每每都能绝处逢生,越战越勇,人气飓风一般飙升。因他给论坛带来了超级人气,据说论坛高管还特意为他颁发了2005年度的风云人物奖。
“亲爱的情归何处,我很想你呦。怎么一个下午手机都在关机?”种田先生嗲声嗲气的,在电话里像调戏村姑一般调戏着我。如今的他以近而立之年,老呼我为“亲爱的”,叫得我毛骨悚然,宛若见鬼一般。我们刚认识之初,他给我的感觉倒乖巧,如同一个温顺的小媳妇儿,在网上逮到我就张口闭口的叫“哥哥”,叫得我很是窝心,如果他是姑娘的话,我可能早就跟他私订终身了。可后来见了面,他大呼上当,我竟然比他小两岁。此后,他一见到我就呼我“弟弟”,似有种扬眉吐气之感。现在他所说的聚会是他所组织的Q城网友聚会。阿土跟我都一不小心中奖了,我是不太在乎那些的,我更在乎爱恋的感觉,所以坚决跑去私会我的小宛。跟小宛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手机一向是关机,我不要别人来破坏我和小宛同学在秘密花园的你侬我侬,所以他打不通我电话是不足为奇。
“我在车上呀。”我懒洋洋地说道,小宛留给我的烦躁还在。
“几时到达?”他不紧不慢的问。
要两三个小时吧。我人在N市。”现在我的心情很不好,去找他聊聊也好。自从遇到小宛后,我把自己当成丧家犬一样到处躲躲藏藏,几乎停止了一切社交活动。
我到Q城的时候,是晚上九点。一个人走在市区的大街上,满目繁华,可繁华与我无关。远去的小宛跟此刻微冷的街风一样,带给我的是刀割般的疼痛,以及一串朦胧的哀伤。
我给种田拨了个电话,他说聚会已散场。这样最好不过,我挺排斥聚会的,特别是种田先生组织的聚会。他的那些聚会,常常是除了他,我一个也不认识,他没空理我,很忙的样子,像青楼的妈妈一样献着媚,对八方宾客低头哈腰。寂寞的我,只好闪在角落里睡不着觉时数羊一样反复数着鱼贯而出的美女。
半个小时后,我在状元街他的老窝逮到了他。那时他正缩在电脑旁吃方便面。
“两个月没见了,依然怎么节俭,存钱娶老婆呀。”我打趣道。
“聚会只顾着招呼大家,没吃着什么东西,饿得发慌。”种田先生讪讪地说,然后抛给我一个羞答答的眼神,是那种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狐狸眼。
“呵呵,谁叫你想吃猪肉还嫌腥。”我说道。
“我最近减肥,早就不吃猪肉了。”他理直气壮地说,还真把自己当成贞洁烈女。
“一起去小少的在路上酒吧,好久没去啦。”小宛下午离去后的漠然,让我神伤,我需要借酒来消融我无尽的哀愁。我很少泡吧,去也只去在路上。小少是我的校友,也是在路上酒吧的老板之一,喜欢结交文艺青年,常常客串酒吧乐队,当鼓手。
“可以呀。我也好久没去那。”还好,这厮没有反对。
在路上酒吧位于状元街的西侧,离种田的老窝只有一小段距离。没几分钟,我们就到了。推门而入,最先听到的是地动山摇的现场摇滚乐,我看到四个年轻的男人在酒吧右边的小舞台上搔首弄姿。最右边的那个人坐在高脚凳上,挥动着手中的鼓槌散漫地打着拍,这就是小少。
“小少现在忙,我们找个位置坐吧。”我对身边的种田说。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酒吧显然已满座。这个酒吧常常标榜自己是文化酒吧,说自己与文化之间存在着一些撕扯不清的关系,比如它有驻场乐队,因为这个,它为小资一族所追捧,宠爱。此外,它还刻意与声色酒吧划分界线,因而在跟欲望一样黏稠湿漉的灯光下,你却看不到情色男女蹩脚而又造作的亲吻与拥抱。
找不着位置,我和种田就径直走到吧台,坐在吧台的高脚凳子上抽烟,吹牛,将酒当水一样一杯接一杯地喝。
“你是学长呀?”突然一个女孩跑过来,她邪邪的笑,像引诱水手的海妖。
“你是——”我神情恍惚地再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女孩子穿着黑色的衬衣和宽大的牛仔裤,留着一头棕红色的卷发,一张好看的脸,还有她的眼睛,在酒吧眩惑的灯光下,闪着妖艳的光。有些迷糊,她会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咳咳——”种田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故意干咳两声。
“我是丛倩呀。”她挺了挺高耸的胸。
“是你——”我惊骇万分,再定眼一看,还真眼熟,原来她是我的初恋女友,丛倩。可她不是还在师院念大四吗?怎么也跑来酒吧?
16
我把头转向窗外,月光下的城镇有着一池春水般的静谧和安宁。不过,屋子里可不像外面那么平静。
“又出神了?跟客人坐坐去,可不能这么不懂礼貌!”妈妈走到我屋里,她对我的待客之道总是非常不满意。她常常有意无意地说起谁家的女儿怎么热情得体,怎么游刃有余,哪像我,看到客人只是微笑点头,一会儿就躲进自己的房间不见人。
今天的客人与众不同么?我心里觉得纳闷,但还是跟着妈妈来到客厅。
“这是我女儿。”我总觉得爸爸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他从来不会因为我躲着不见客人而责怪我。今天真奇怪,怎么这么隆重地介绍我?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在他们的注视下慌乱地说了声:“大家好!”
好像我的到来破坏了他们的谈话氛围。屋子里居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你是教师?教什么的?”我感激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告诉他,我教语文。
“这么说你是读中文的了?”他用夸张的语调继续说,“我最喜欢和中文系的人打交道了。”
“你可别小看他,他发表过很多文章呢。以后,你们可以相互切磋了。”旁边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他。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
昨天和妈妈逛街的时候遇到了她的一个朋友,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你女儿?有男朋友了吗?”
妈妈说,还没有。
她就接着说要到我家拜访。
妈妈欣然答应。
结果,她来了,还带上了其他人,包括她的儿子。
他们口中的他,简直是世间少有的优秀的男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我眼中的他,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头发稀稀疏疏,模样普通。这个男人在我面前侃侃而谈,从政治到经济到政党再到外交,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好像只有他,才能做出真正英明的决策似的。
我对他的话题一点也提不起兴致,但其他人却一致叫好。父亲眼中竟也闪过一丝赞许,这让我惴惴不安起来。
手机响起来了,我吓了一跳,心想,不会是青峰吧?他不会是知道了我在相亲吧?一看号码,原来是玲,我的最要好的同学。
“你躲哪去了?好久没见到你了。要不要出来让我看看呀?”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屋里的气氛太闷了,我实在不想待下去,可这时候走开,会不会太唐突?
“有事呀?”爸爸关切地问。
“嗯。同学找我。”
“那去吧。早点回来。”
“我一定准时回来!”我高兴极了,恨不得跑过去亲亲爸爸。他有时候很霸道,但常常会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帮我解围。
十七
“没错呀,是我。怎么把我给忘了?”丛倩很开心的样子,笑得乳房两边直晃悠。旧情人不期然相见,一般会分外生分。可我们像是久违的老朋友邂逅,更多的是亲切感。
“嘿嘿。近视嘛,灯光又暗。还有你越长越漂亮了,我都认不出来。”我傻笑着,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找托词。
三年没见丛倩,她依然光鲜艳丽,像我手中这杯妖艳的红酒。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样度过的,会在暗夜里想起我吗,会为我们死去的爱情悄悄流泪吗?分手后,我们果真就不再联系,不再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们心里到底在较什么真儿。偶尔想起她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就会悲痛难抑。她说:“没有男朋友的话,我是不会再跟你联系的。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失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再给我任何消息,或许她对那段感情仍无法释怀,或许她早已遗忘最初的哀伤。
“是这样吗?我怎么看你越来越会哄女孩子了,是不是经常出来泡吧?”丛倩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盯在我脸上,没有一丝闪躲。
“哪有呀,我很乖的,从不单独泡吧。喏,这是我的朋友,种田先生。”我的表情故作抽象,指了指旁边的种田先生,如是说。
“你好——”她主动伸出纤纤粉手,要跟种田先生握手。
“你好。”种田先生双眼只顾滴溜溜地盯着丛倩高耸的胸部,忘了握手。
“你一个人吗?”我问丛倩。
“不是,我跟朋友一块。他在楼上,我们上去一起聊吧。”丛倩很热情,我不知道是生活改变了她,还是假装热情,说客套话。以前的她很冷血,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个外表时尚,内心荒芜的狂野女人。她的头发、指甲、脚甲可以染得五彩缤纷,唇色涂得动人晶亮,穿着大胆的露脐装,时而蛊惑,时而淑女,时而性感,看上去如此热烈而又如此压抑。
“新男朋友吧?也好。我倒想认识一下,看看你现在的口味变得怎么样。”我打哈哈着。其实心里头想,若是她男朋友在楼上,我倒不想认识。小宛留给我的坏心情一直缠绕着,阴魂不散,我不想带着坏心情和她以及她男朋友见面。但男人就是死要面子和虚伪,习惯逢场说些假惺惺的大话。
“当然啦,比你帅,比你有才气,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她开怀的大笑,然后注视着我表情的变化。
“放心的。我不会吃醋。”我没心没肺的说,然后跟着她放肆的大笑。
“呵呵——”她耷拉着头,笑得有些不自在,好像我的回答令她不满意。
我们来到二楼东侧的一个位置,桌子旁坐着另一个年轻女孩。
丛倩指着身边的女孩说,“这是我学妹,易艳艳。”倒塌,这女人又在耍花招,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
没错,这世道,越漂亮的女人,越爱说谎。记得有一天晚上,我陪丛倩在市区逛街,后来晚了,回不去,我们到东大街的一家旅社住。
那晚,我们在破旧的小旅社里隔着衣服不住地抚摸,亲吻。突然,她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挑逗地说:“我不是处女,你要吗?”
“呃?”我有些错愕,像只被吓坏的田鼠偷偷摸摸地溜到角落里。
“你没种?!以前你不是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我往学校的后山拉吗?还这碰碰,那摸摸的,怪难受的样子!”丛倩气急败坏的罗列我的种种劣迹。
“要呀。”为了争一回面子,也表示自己是真心爱她的,不去管那么多。
“那就现在吧,给你个机会。”她闭上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呵呵——”我咧着嘴,露出很难看的笑。
那时,对性事,我很是生疏,却装作老练的样子,把她抱在床上,一直没有成功,真窝火,我点着烟,颓然地坐在床头。
“怎么啦?你该不会废了吧?”她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笑。
“别老是打击我好不好?”我被逼急了,吐掉嘴里燃烧的烟,重新将她抱起来,用身体压住她。
“咯咯——真可爱。”她笑了起来,笑得诡异,我的心也不由得往上弹跳。
完事后,我累了,趴在床头抽烟,她则去浴室洗澡。我翻着被子不小心看到床单上有凌乱不堪的血迹。这个女人故意欺骗我。
“你这野丫头干吗骗人!”十几分钟后,她围着毛巾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大声对她吼道。
“是老朋友来了好不好!”她不服气,立马狡辩。
“老朋友来了,还跟我来那个。”我有些责怪。
“因为我不想看你难受的样子呀。呵——”她又是一阵莫名的笑。
睡前,她穿内裤的时候,我看到她白色的内裤,干净,里面没有卫生巾,也没有护垫,还有她刚才一直喊疼,这些就足以肯定她的确在说谎。
“你为什么骗我呀。”我粗着脖子。
“我没有骗你的。”
“胡说!你看看你的内裤那么干净,还想骗人。”我对着她,凶道。
她蒙着被子一直在哭泣,可能觉得委屈。这夜,我们都在沉默,没再说话。后来她慢慢的疏远我,两个月后,我们分手。分手那天,她微笑的跟我拥抱,然后说,分手快乐。就这样,一晃三年过去。
今晚,大家边喝酒,边吹牛,我和丛倩刻意不去谈我们从前的故事。
十一点多,我帮丛倩和她同学打了辆车,送她们上车,她们要回东海师院。临上车前,我们还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好像是做做样子一般。
我不知道这样的邂逅是福还是祸,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也像从前那样不再有关系,慢慢遗忘那段久违的旧情,好像我们不曾爱过谁一样。
“到学校给我电话报平安吧。”我习惯性地说。
“好呀。你什么时候回母校看看,记得给我电话。”丛倩也礼仪性说客气话。
“好的。”
“真的很高兴又见到你,今天是我生日。”丛倩上车后,突然跟我说这句话。
“……”我有些不知所措,想送给她迟到的祝福,可她的车早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