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眼睁睁看着小宛的背影被滂沱的大雨一点一滴的揉碎，我陷入一种迷蒙的寂寞之中。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凛冽的灰，跟我的心情很像。雨越来越大了，车站的人越来越多，我寂寞的身体在冷风中簌簌发抖起来。
突然，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我看一下号码，是小宛。手机响了好几声，我犹豫着该不该接起来，想着她刚才对我的默然与无情，隐埋的忧伤就像泡沫似的不停地往上冒。我终究还是隐忍着忧伤接了起来，我应该拿出一个男人的宽容与盛大。
“你在哪里呀？我怎么没找着你。”小宛说得有些急躁，我似乎看到她蠕动着腮帮子着急的样子。
“我在车站。你手机不是关机了吗？”我有些沉闷，难道我错怪了她。
“我在车站的地下室。我手机没关机，是这边的信号很不稳定，刚才我的手机一直打不出去。”她在电话里解释道，我愣愣地听着，像是听她讲一个很冷的笑话。原来刚才那个穿粉色连衣裙，挎了个白色的包包的女孩不是小宛。
“地下室？Q城客运站吗？”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另一个车站，就是那个刚刚新建的Q城汽车客运中心，位于泉秀路与坪山路交叉口。
“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车站下车。郁闷。”
“可我现在在另一个车站等你。你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事情并不是我想象那般糟糕，我也没打算告诉她我在车站错认了一个貌似她的女孩，我怕她说我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我在车站门口等的士，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很多，像一只只蠕动的虫子，但它们都不肯停下来，谁教人今天是下雨天，谁教今天是10月2日。
后来，我拦了一辆开往泉秀路方向的的士。
“到客运站。”我说。
“车里有人了。你要坐的话，可以，多加钱吧。”司机说。
“先走再说。”我没辙，给了他五十大洋，从新车站到客运站的路程不到两公里，但我不想继续等下去了，更不想让小宛在另一个车站同样焦虑不安地等下去了。
车在客运站的地下室晃了一圈又一圈，没见到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姑娘，扫垃圾的老奶奶倒是看到三两个。给她打手机，又是无法接通，郁闷，难道她又再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不成。
司机很不耐烦地说：“人可能走了，别在这边晃了，油费很贵的。”
“五十元不够吗？”我有些火了，鄙视司机没吃过肥猪肉，也没看过肥猪跑的市侩相。
“够的够的。”司机讪讪地说。
我没理会司机，只顾着四处张望。这时，我的眼睛一亮，一个女孩映入进我的眼帘。她一身粉色连衣裙，挎了个白色的包包，穿白色的运动鞋，正从地下室的楼梯拐角处慢腾腾地挪出身子来了。
“就是她了，把车开过去。”我指着前面的那个女孩，对着司机说。
“小宛，这里。”我下车，跟她招手，然后一步步地走向她。我看清了她的脸，跟照片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青春，那么好看。只是现在她有些疲惫了，她美丽的脸不笑的样子，很怜人，会让我没来由的生疼。
“恩。”她羞赧的抬头，沉静的望了我一眼，我看到她眼里暗藏着别样的柔和。
“上车吧。”我为她打开车门，轻轻地说。
“好。”小宛顺从的应道。
我们的见面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仪式，没有拥抱，也没有握手，惟有几句平淡无奇的对白。
“还要去哪里？”车驶出地下室，司机问道。
“东大街吧。”我突然想起西城宾馆的房间还没退掉，干脆先让小宛在房间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吧。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车很慢。一路上，我和小宛都在沉默，沉默宛如迷香，包围了我和她。
车在西城宾馆门口停下，我帮小宛打开车门。
“我在里面订了房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吧，等会我们一起去吃晚饭。”下车后，我跟小宛说道。
“好吧。”小宛咬着嘴唇，一副努力做重大决定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应道。
“房间在五楼，上去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小宛，她正忧郁着脸，立在门口没动。
“哪个房间？”她又沉吟了一会儿。
“8515。”
“你先上去吧，我随后到。我怕别人的目光，那样会让我浑身不自在。”小宛低垂着脸，双眼盯着自己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幽幽地说。
“好吧。我在房间等你。”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担心她趁我上楼梯的时候就转身跑得无影无踪，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她，太害怕突然之间失去她。
在房间等小宛，我的烦躁跟黏在皮鞋上的泥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宛还是没来敲打我轻掩的房门，她是不是早已溜掉了？
“咚咚——”房门传来清脆的敲打声，我快活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是小宛来了。
“对不起，先生，我刚才来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间的窗户漏水，你要不要换别的房间？。”
“呃——”靠，真扫兴，来敲门的竟然是服务员。我仔细看看房间，地板有一摊积水，已然漫延至床底，刚才满脑子都是小宛的影子，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要换房间吗，先生？”服务员很有耐性地询问我。
我没空理会服务员，因为我看到楚楚动人的小宛正款款地走向我。
6
前面说过，我挤在人群的最前列。这个位置除了让我更容易发现青峰之外，还让我更清楚地看到旁边的景物。虽然，城市被大雨笼罩着，但我还是轻易发现了异样，跟我以前所熟悉的车站旁边景物完全不同。我心里一惊，难道下车的地方错了？
我忙跑进站内，这才发现这个车站很新很大，显然是刚建成不久的。我问了一个工作人员，才知道这地方叫中心站。这下子，我慌了，想到青峰可能在另一个地方傻傻地等我，心里更着急了。还好，一进站内，手机有信号了，但仍是微弱。我拔出一个，告诉青峰地点。他说马上过来接我，让我到地下室去，那地方的士可以出入，这样就可以免去淋雨之苦。我心里觉得温暖，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人对我如此关心体贴，心里平静了，安稳了，不再惊慌失措。
在地下室，我等了好长时间，来来回回地走动。我希望手机快点响起，可一看，糟糕，又没信号了。我急了，希望能在小卖部旁边找到公用电话，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没办法，我只能站在路旁，以便让青峰更容易看到我。
从一辆的士上下来一个男子，朝我招手。我想，他肯定是青峰，可不知怎的，竟慌得不敢直视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走到我身边的，我只知道他把我引到车前，帮我打开车门，让我坐在后排，他自己坐在前排。和我一同坐在后排的，还有另一女子。我闷闷地想，他该不会还带个美眉和我约会吧？
青峰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嗯”了几声当是回答。心里的不畅快让我不想多说话。他可能也觉察到了，不再说话。我把头转向窗外，天空阴沉得很，雨点肆虐地打在窗玻璃上，我感觉到旁边的女孩在掩嘴偷笑，心里更郁闷了。我想，这次见面是错误的。
手机的信息声响起了，是青峰，他问：你在想什么？同在一辆车上，我们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还是以短信息交流。我问：我旁边的女孩是谁。他回答：我同学。我又问：她为什么会在？迟迟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两个字“才怪”。
在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笑了。
车子在宾馆前停下了。他还是帮我打开车门，把雨伞往我头上挪。其实，雨下得好大又刮着台风，那一把雨伞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不想两个人都淋个湿透，就径直冲到对面屋檐下了。
旁边就是宾馆的大门，我很犹豫要不要进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荒唐的事情，竟会在这样的时候和这样一个陌生人住宾馆。别人会怎么看我？尽管我们在见面之间常常幻想未来，我们常常说一些很动情的话，好像我们真是一对情侣。可是，当两个人真的面对面走在一起才发现，网络和现实真的不能画上等号，在我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男人。他和视频并没有两样，但仍感觉陌生。
“你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再上去。我怕别人的目光……”
青峰走后，我一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涌上思绪的，全是以前说过的话语。想想见面的整个过程，我知道，青峰仍是我认识的青峰，我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感觉到他对我的关照和喜欢。虽然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感，但我把这些统统归咎于天气。我想，多一点交往的时间，陌生的感觉会烟消云散的。
我整理了衣服，连同我的心情，慢慢走到五楼。我看到青峰正和服务员谈论换房间……
七
“小宛。你让我等急了。”我放肆地盯着小宛，她低垂着脸，话带责备。
“有吗？我这不就到了吗？”她怯生生地说，像个娇羞的小姑娘，没敢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房间漏水了，服务员要给我们调换一下房间。”
“青峰，要不我们先去街上走走吧。这边挺闷的。”
“好吧。现在六点多了，我们也该去吃饭了。”我看一下手机，现在已经六点多，该吃晚饭了。
下楼后，外面仍在下雨，细细的雨像一个个乱飞乱撞的蝗虫，争先恐后地向我们扑过来。我们出来忘了带伞，我跟小宛说，我回去带伞吧。小宛说，雨不大，在雨中漫步挺美好的。呵呵，谁教她是中文系的女生，喜欢雨中带舞的浪漫。
夜晚的城市，灯火明明灭灭，霓虹闪闪烁烁，每一条下雨的街像是被涂了一层油，黑亮亮黑亮亮的。在黑亮亮的东大街，我试图想和小宛肩挨肩走，跟大街上的情侣们一样保持一种不离不弃的距离。可小宛的步伐老要快我半步，我说过她是长腿美眉绝不是空穴来风，她还提过跑步一直是她的骄傲，她甚至在Sohu群里跟大伙说她是中学的体育老师。
这一路上，小宛的话不多，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细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忧伤。那时我的表情应该是充满挫败感，因为我不懂得如何讨好小宛，赶走她眼里的阴霾，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泰然，更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如果她不喜欢我，她会找个借口逃开我吗？我开始担心在下一个路口，她会找个借口弃我而去。我和她在网上可以很随意地说话，可现实中我们是那么的呆板，如同表演一场没有掌声的哑剧，都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调情高手。
除了尴尬之外，我也感到几分幸福。比如跟小宛走在街上，会有一种眩晕的幸福，特别是当路人向她投去色眯眯的目光时，幸福感倍增。我也是个贪慕虚荣的男人，有一个光芒万丈的漂亮美眉在身边真过瘾，让别人目瞪口呆着，只有流口水的份。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和她只是初次见面的网友。
“去找家餐厅吃饭吧。”我没话找话说，我害怕冷场，冷场有时像尿裤子似的让我好生尴尬。
“哦。”小宛吭了一声，没反对，也没赞成。
“吃完，我们到街上拍大头贴，见面前我们说过，要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留个永恒的纪念。”我突然忆起我们曾经有过的誓约，拍下大头贴留影也好，就算今夜之后我们不再联系，我也可以在未来的日子翻看照片，想念有一个她。
“好的。”小宛点点头，表示同意。
餐厅的生意很好，情侣也很多，空气也很闷热，我们选择靠空调的位置，小宛坐在我对面，我可以近距离的观赏她的五官。她有一张我所喜爱的瓜子脸，眉毛很像两弯细长的菊花瓣，她的眼睛，细细长长，像两尾银鱼，有着东方女子的媚态。跟她静静坐在一起吃饭，能感受到一种叫淡定的幸福。
出了餐厅，外面的雨又喜怒无常，大了起来。我想去超市买把伞，小宛执意不让，她说，我都不介意，你买伞的话你自己撑好了。我发现这个姑娘的顽固程度不亚于我。心中窃喜，以后的日子想拌嘴终于有人选了。可一转念，过了今夜，我们是不是也走大众路线，就相互遗忘？关于明天，关于我和她，我没有理由不悲观，我抓不到幸福的那端，正如我现在抓不到她眼里的那丝忧郁一样。网络太虚假了，太容易让我们开始一段感情，也太容易让我们埋藏一段感情。在爱情方面，我往往表现出一个怯弱男人天然的悲观。除了写点煽情的文字，我一无是处。
走到奇龙超市旁的十字路口，横穿马路时，我想牵住她的小手，可当我的手碰到她的手那一刻却缩了回去。我暗骂自己，没出息。当我想再次把手伸过去抓住她的手时，她已跑到对面的钟山路。记得念大学的时候陪一个女孩子逛街，过马路时她会很主动牵起我的手，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小狗狗被她牵着走，心里有种被调戏的不快，后来她要我再陪她逛街，我很干脆地说，没空。我可不想再当她手里牵着的那只温顺的小狗。
后来，我们在钟山路的一家拍拍乐拍大头贴。
“笑一下吧。”我提醒她，因为她老是忧郁她那张年轻好看的脸。
“……”她笑了，没有声音。这是今晚她的第一次笑，她笑的样子很迷人，让我怦然心动。尤其她眼里的柔情，很温软，如同松散的衣裳一般滑落到我的脚下。我趁势揽着她的腰，让彼此的头更靠近些，她没有挣扎，我心底生出无尽的温暖。
拍拍乐的店主建议我们把合影的大头贴制作成了两张IC卡一样的卡片。她说，那样卡片不易褪色，便于珍藏，可以做永久纪念。我叫小宛拿主意，她出我意料的同意了。我也知道那样的卡片不易褪色，褪色是人们多变的情感。我不知道我和小宛的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到明天会不会就黯然失色，想着就郁闷起来。
拍完大头贴，小宛说她没有逛街的欲望。我想她可能是旅程疲惫了，毕竟她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直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回去吧。”我说道。我们当然是回宾馆去了，服务员应该早给我换好房间了。
“好。”
此时，外面风雨大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