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啸的山风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白净斯文的书生正站在江上塔下,看大江东去,赏烂漫山花,朗朗的读书声在天地之间萦回。这个书生,名叫庄际昌,出身于青阳的一户名门之家,自小誓为考取功名而读书。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蔡善继提议在溜江造塔,最高兴的莫过于庄际昌。这一年,38岁的庄际昌在乡试中取得不错的名次,中举人第九名。其实,对于像谜一样神秘的溜江,庄际昌一点都不陌生。当还是泉州府的一名诸生时,他曾与乡绅来到溜江,一同修筑溜石陡门。所以,一听说要在溜江建塔,庄际昌内心一阵澎湃。在长达两个多世纪的明代,晋江县竟然一个状元也没有,这让庄际昌倍感压力。满腔的抱负,让他一次次许愿,祈求未来的宝塔能给自己的科场之路带来好运。明万历四十六年,江上塔建成不久,庄际昌匆匆踏上了进京赶考路。翌年春天,庄际昌果然扬名科场,会试、殿试皆第一。“庄际昌中状元了!”当这个消息传来时,晋江城一下子沸腾了。乡人都说,是江上塔显灵了。庄际昌也信了。重返故乡时,远远看到溜江和江边的江上塔,游子之思就会涌上心头,庄际昌的激动情绪难以抑制,欣然写了一篇碑记:“以溜石属水下流,地稍低,宝盖关锁稍远,乃捐资鸠工,建浮图其上,层塔突巍,与凌霄、宝盖鼎峙为三……以溜石江受西北诸水,得(溜石江)塔而增关锁之脉,皆为吾郡垂休永不赖,开化文明,勒不朽于千百万年。”这方镌刻“泉郡守五岳蔡公德政碑记”的石碑,现存泉州市洛江区洛阳桥南蔡襄祠内。
有了庄际昌的免费广告,江上塔名声大振,成为后世文人骚客“朝圣”之地。明崇祯二年(1629年),一位两鬓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了江上塔下,眺望着北岸的晋江城。迎面吹来一阵山风,老人心中陡然一阵刺痛,不由闭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这老人是晋江大房人史继偕,万历壬辰科榜眼,其人生颇富传奇,三次出仕三次辞官。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庄际昌在会试中夺魁,史继皆是这场考试的正考官。不料,庄际昌高中状元后,遭人举报卷面有错别字,所以他并没按惯例骑白马着红袍,而是黯然返回故里。与庄际昌同乡的史继偕,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认为他作弊偏袒老乡。一气之下,史继偕辞官去了江浙。几年过去了,史继偕告老还乡,再次登上高甲山仰望江上塔,内心五味杂陈。此刻,他烦忧的是:繁华的晋江城,令海盗和倭寇虎视眈眈,要想守住城内一方安宁,需堵住晋江入海口。很快,一座高高的溜石铳台,矗立在江上塔之下。铳台的倡建者,便是史继偕和泉州太守蔡善继。临终前,史继偕抱病写下《溜石铳台记》,他和江上塔的感情已然流露于字里行间。
明朝那些事儿,早成历史云烟,这座塔却是溜江留下的最大遗产。池店镇大溜石自古享有盛名,不仅是“郡溪入海第一门户”、历代扼守泉州城南的军事要塞,而且是泉州通往晋江东南沿海的交通枢纽,明代大型建筑海岸长堤的首站就建在溜石。宋代先民开渠道、修陡门,“内积山之源流,外隔海之潮汐”,灌溉晋东平原的金鸡古渠的源头,也始自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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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江上塔,像是溜石村慈祥的老族长。他柔软温暖的记忆,联结着一座文化古城的前世今生。
让我们跟随历史的脚步,一起追忆这位老族长如烟的往事。当历史行进到清代,江上塔又开始聚集了一群文人。这里再次成了他们的“乌托邦”。
那是清咸丰四年(1854年)的一天,天空细雨飘扬,寒意尽显。观察庄俊元,搭乘马车,越过顺济桥,来到高甲山。此刻的他忍不住一阵战栗,脸上写满了疲惫、惊愕和无奈。他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但是他必须承认,这一切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两百多岁的江上塔正孤独老去,塔身破败不堪,脱落的青石在古塔脚下杂乱堆积。这个从甘肃西宁府引退回乡的观察,不住地摇头叹息:塔废了,文运也式微了,怪不得晋江城两个世纪没出过状元了。进士出身的庄俊元做出个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举动。他叫来一群工匠,拆下泉州定应宫内的一座残塔,然后把这些石构件一一运到高甲山,在原址重建江上塔。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古塔,正是庄俊元当时修建的。可惜,庄俊元还没来得及看到清代晋江城第一个状元的诞生,已溘然离去。在他死后11年,江上塔南边的一个叫钱头的小村庄,果真出了个状元。这个状元郎叫吴鲁,为福建清代科举三位文状元中唯一的泉州籍状元,也是福建最后一位状元。吴鲁在清光绪十六年(1900年)恩科殿试上的一举夺魁,令江上塔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巧合。而在当时,人们无不以为庄际昌和吴鲁得状元,都是江上塔所庇护的。
在晚清的一个秋日,在溜石村的江上,一叶扁舟缓缓向江上塔驶来,白茫茫的天空透着一丝的寒意。但这位光绪壬寅举人却坐不住了。他来到船头,或颔首捋须,或斟酌思量,良久不语。艄公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先生,您这是要到往何处去?”举人微微一笑,徐徐启口:“巍然高塔耸中流,遥瞰双江地势优。万劫乾坤烟漫草,百年风雨问寒鸥。位当离巽关文运,雄踞东南奠海陬。复见崚嶒新气象,老渔歌唱远天秋。”这位举人就是泉州诗人曾遒。曾遒自小熟读诗文,书画隽秀。34岁那年,曾遒考中举人,却不愿做官,只愿闲适生活。他周游南洋、宝岛台湾和泉州各地,而后定居晋江城,天天吟诗作赋、挥毫泼墨。一次次远游,一篇篇诗文,成就了一部以诗词记录泉州风物的著作《桐阴旧迹诗纪》。在《桐阴旧迹诗纪》中,曾遒盛赞庄俊元修塔之举,称江上塔与姑嫂塔、石湖塔并列“泉南三塔”。“泉州有三大水口,溜江之塔为第一水口,石湖之塔为第二水口,至宝盖之关锁为第三水口,总一大收束也……清季,观察庄公俊元将近西门之定应宫内石塔,移于溜江再建。越数十年,吴公鲁复大魁云。”按曾遒的说法,江上塔所在方位,有利于启发一城文脉,正因江上塔的建造,才有了庄际昌、吴鲁等学子的科场得意和晋江历代官宦的通达。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明清时期的江上塔,无疑承载着晋江城“文峰塔”的独特内涵。明清时期,江上塔与姑嫂塔、石湖塔被看做晋江文运的象征;三塔之中,宝盖山关锁塔建于南宋,石湖塔建于元代,江上塔始建于明万历间。但前两塔都是僧人建造的佛教建筑,当时并没有作为镇水口、振文运之用;而江上塔是地方官员倡建的风水建筑,佛教意义倒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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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塔一座幸运之塔。今日的江上塔,挺立于绿树浓荫之中,守望着悠悠晋江。说江上塔是幸运之塔,因为它得到了较好的保护和开发。江上塔是历史给予晋江人的馈赠,在人们心中,江上塔是晋江文化的又一个精神地标。也正因此,2010年,当晋江打造滨江组团,把江上塔规划为溜石塔公园,并列入江滨南路景观带工程的启动项目时,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从充满民间信仰的文峰塔、风水塔,到引导船只入港航标,再到风景如画的溜石塔公园,400年间,江上塔凝聚着晋江人对于文化昌盛、美好生活的共同期待与想象。如今,以古塔为中心的溜石塔公园,展现出历史文化的年轮,延续着历史的画卷。这里古木参天,有仿古假山,有登山步道,风光秀丽,风景怡人,是个访古的好去处,每天都要迎接八方来客。值得一提的是,公园北面的江滨南路景观带工程,采用特色人文景墙、雕塑小广场、沿堤休闲商业等方式,更是将生硬的防洪堤变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三、星塔:照亮一个英雄的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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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过去了,星塔依然苍劲地挺立在安海镇星塔村成功小学的东北角。
远远望去,整座古塔犹如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在苍茫的天幕上书写着沧桑和恬淡。站在星塔的脚下,仰头观看,便可窥见其全貌。它是一座实心楼阁式砖塔,塔高五层,以石筑作为塔基,用砖砌成塔身,呈正方形。置身巍巍古塔,不息松涛声,朗朗读书声,此起彼伏,让你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明代。
明朝的星塔脚下,是一座巍巍的卢侯城。在那个硝烟弥漫的乱世,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在卢侯城上演,有多少血肉之躯倒在这里成为孤魂。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一群倭寇拖着长长的队伍,悄悄潜入安海,挨家挨户地抢粮食,无数黎民百姓遭遇灭顶之灾。晋江县令卢仲佃到安海巡视,目睹倭患之惨状,向安海百姓发出了筑石城御倭寇的倡议。不久,安海城建成后,倭寇再次杀进安海,守城将士拼死抵抗,活捉了几号人。之后,倭寇再也不敢靠近安海。为感念卢仲甸造城保境之举,当地百姓将安海城命名为卢侯城。近一个世纪后,也就是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郑芝龙胞弟郑鸿逵拆下卢侯城的城墙,运到东石,筑起了白沙练兵场和东石寨。从此,安海结束了围城时代。今天,曾经的兵车辘辘都已消失在时光深处,只留下静伫沉默的星塔。
如果要追忆郑成功与星塔的相遇,那么,故事源起的确切年代,也就是改变郑成功一生命运的时间应是明崇祯三年(1630年)。那一年的10月,七岁的郑成功刚从日本回来,就住在堂叔父郑芝鹏家中。郑芝鹏府第,坐落在安海城的东北方向,与星塔一墙之隔。为远离郑府的嚣杂,平素喜读书的他,常常手执书卷,独自一人徘徊在星塔下。清晨,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个小小少年倚靠残破的星塔下,摇头晃脑诵读经书,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天空中。
此时的郑成功,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少年形象。他不会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糟糕,只知道自己不时会撞见三两气息奄奄的避荒饥民,携包挚物,颓废地行走在安海的街市上。与郑成功不同,父亲郑芝龙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清楚楚。他在海上打打杀杀大半辈子,真的很想在离故乡最近的安海,造一座面朝大海的豪宅,过几天安宁的日子。他这样想,也确实这样做了,先是接受明王朝的招抚,堂堂正正地穿上官服,摇身一变成为“五省游击将军”,而后大兴土木,在安海建起了富丽堂皇的府第。
星塔,对于少年郑成功来说,似乎是一座不灭的灯塔,照亮着成长的道路。在星塔下的石井书院,天资聪颖的他,学识超过了同龄人,11岁时,写下一篇标新立异的奇文,展露出令大人们惊奇不已的才能。在星塔下的那片湾海,他登上父亲的船队,凭栏远眺,静听汹涌澎湃的碧涛和滔天咆哮的巨浪,激荡着内心的阳刚之气,幻想有一天也能像水兵一样与风浪搏斗。
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四岁的郑成功考中秀才,又经县试和府试,成绩一等,考取廪生。消息传来,郑芝鹏感慨良多:郑家上下几代人,终于出了个文人了,一定是星塔的庇护。所以,赶在郑成功北上南京国子监的前一年,也就是崇祯癸未年(1643年),郑芝鹏发动乡人集资重建这座方形古砖塔。这也是星塔有史记载最早的一次重修。在《重建星塔小引》一文中,郑芝鹏道出了造塔的原委:“夫塔以星名者,言其高接星辰,文明炳星日,其为文笔卓立,则儒学因之标题。”这时,郑成功已经住进了安海的豪宅,他的房子雕梁画栋,极尽豪华,有仓库、兵营和水寨,有水道可以直通卧内。安海街头多了一批说粤语的纺织工人,那是父亲郑芝龙从广东、澳门召回的。
星塔落成,新婚不久的郑成功,遥望着宝塔的雄伟气势,踏上了南京求学的征程。郑氏家族希望,这位个头不高的年轻人,有朝一日能扬名科场,走上仕途,光宗耀祖。然而,意外却发生了——1646年清军的铁蹄踏入星塔下的那片土地,烧杀奸淫,郑成功的母亲田川氏不堪受辱自尽。悲愤交加的郑成功,来到安海的石井书院,脱下身上的儒生学服,扔进火堆里;在滚滚浓烟中,他与孔子的牌位诀别,立下弃文从武、抗清到底的誓言。从24岁到34岁,郑成功以星塔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为根据地,将一生最好的年华,全部投入到抗清斗争中。1661年,他吹响了出征金门料罗湾的号角,喊出了“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的豪情壮语。一年后,他驱逐了荷兰殖民主义者,沦陷38年至久的宝岛台湾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从此,这个曾经守望星塔的英雄,名动天下,永远被写进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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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眼里,星塔是一个永远也解读不透的地方。
不知星塔始建于哪个朝代,祖祖辈辈生活在古塔下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也没有考究过,他们只知道先有星塔村,后有星塔。
星塔村,南宋末年就有这个古老的村庄。只不过,那时它的名字叫坑岬,是一块突入海中的尖形陆地。
700多年前,一个叫赵仕道的人辗转定居于安海东部的吭岬。这里的土地莽苍苍的,泛着白碱,一阵风吹过,那泛着白碱的土壤便飘向了天空。但是,倔强的坑岬人,硬是在茫茫大海边的盐碱地上,围海造田。后来,赵仕道的子孙们参与修建星塔,祈求宝塔保佑族人金榜题名、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