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虎臣曾寓居苏州鹤舞桥东。在那里他曾潜心著述,写有《集珍日用》和《元夕闺灯实录》各一卷,编有《吴都文粹》十卷。至今存世的《吴都文粹》保留了大量东南文献,后来收入清代的《四库全书》。
郑虎臣登科走进仕途的时间,在度宗朝,即国难当头的咸淳年间。元朝蒋正子《山房随笔》就说“武学生郑虎臣登科,……乃假以武功大夫(即皇城史,平常无职掌)押其(贾似道)行”。与郑虎臣同时代的周密在《齐东野语》中也说“郑武弁(职阶低的武官)……虎臣有力焉”,这些虽属野史,然著者均是见闻很广的文人,他们的记述说明,在南宋之末国势危难的时候,郑虎臣放弃了悠闲的雅士生涯,加入到为国效力、习武从政的行列中来。因为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南宋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危机即将全面爆发。
贾似道(1213~1275),字师宪,绰号“贾八哥”,台州(今浙江临海)人。是《宋史》奸臣传列举的奸臣15人中最后一个奸臣。贾似道晚年在重大国事的决策中失误,导致南宋覆亡,其政治道义责任不可推卸。
景定八年(1264),宋理宗病死,25岁的度宗皇帝登位。这位荒淫昏庸的皇帝把朝政完全交给同样荒淫昏庸的“师相”贾似道,而贾似道以“再造宋室”的三朝元老身份,每三天上朝一次处理政事,后来改成每六天一次,最后改成“十日一朝”。当时传唱的“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娥眉正少年”反映的就是贾似道养尊处优、醉生梦死的情境。他居然十分专业地研究起蟋蟀的品种、习性、斗技,酒色余暇,竟写成蟋蟀专著《促织经》传世。贾似道虽坐享富贵,却仍知权力的重要,不肯分权他人。凡谏官弹劾、官员选拔、都城大事,不经他批准,谁也不敢擅行。
咸淳十年(1274),危机终于爆发。忽必烈以丞相伯颜为统帅,一举攻占长江中游,度宗惊恐病死,贾似道仓皇上阵,丁家洲一战,贾似道败走扬州。他上表自劾,乞保余生。但朝野大哗,舆论不容。德祐元年(1275),理宗的遗孀、太皇太后谢道清以朝廷的名义解除贾似道宰相职务,贬其为团练使,循州(广东南)安置,籍其家。理宗的弟弟福王赵与芮素来痛恨贾似道,招募敢杀贾似道的人押送他,时任会稽县尉的郑虎臣欣然应募,愿为监押官。贾似道启程时,身边的侍妾还有几十人,郑虎臣把她们都遣散了,没收了贾似道的金银财宝。启程时,虎臣撤去轿盖,让贾似道在秋日阳光的暴晒下行进。一路上,虎臣令轿夫直呼贾似道姓名,高唱杭州民谣给似道听,百般羞辱误国奸臣:
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忧,西湖依旧流;
吴循州,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
同是秋天,局势迥异。贾似道坏事做尽,自然恶有恶报。这样的歌谣很能击中似道心中要害,使他无地自容。
一日,郑虎臣的监押队伍来至一座古寺,寺壁有被贾似道迫害的前宰相吴潜南去时的留题,虎臣故意问似道:“贾团练,吴潜是什么缘故到的这里?”心中有鬼的贾似道答不出话来。船过南剑州(今南平)黯淡滩时,虎臣指着溪水试探似道:“这水清得很,为什么不在这里死呢?”贾似道说:“太皇太后答应过我不死的。如果真有旨意令我死,我才敢赴死。”此时,已是九月秋天,朝廷又发旨要追回贾似道鞫问,文书正在驿站间飞递。当郑虎臣押送似道到了漳州南二十里的木棉庵时,他眼见似道不肯自杀,似乎也怕情况发生变化,于是下定了诛杀贾似道的决心:“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在贾似道如厕之时,“拉其胸杀之”。那一年郑虎臣56岁,贾似道63岁。
过了一年,元军统帅伯颜进入临安,宋宰相陈宜中等拥立益王赵罡(宋端宗)即位于福州,鞫问“虎臣不奉朝命私杀似道罪,斩虎臣”(据南宋郑思肖《心史.大义略叙》说少保张世杰斩郑虎臣。而据清毕沅《续资治通鉴》说“陈宜中至福州,捕虎臣,毙于狱”。姑并存二说。)
郑虎臣诛杀贾似道,显然顺应了当时普遍的民意。《会稽县志》记郑虎臣此举“人咸称快焉”。明代《福安县志》认为贾似道误了国家,罪大恶极,朝廷不处以极刑只流放他,是国家刑罚的失当行为,结果反而让郑虎臣担当“擅诛”的罪名而死,是朝政的错上加错,既可悲又可叹。《福安县志》认为,明代大学者李东阳的诗可作为千秋定论:
君王不诛监押诛,父仇国恨一时摅。监押虽死名不灭,元城使者空呕血。
因郑虎臣而名闻遐迩的木棉庵,在漳州古驿十三庵中属仅存的古驿庵。南宋以来,吟咏诗文不绝如缕,并遗有明抗倭名将俞大猷所立碣石“宋郑虎臣诛贾似道于此”。木棉庵现已列为福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明代,福安修建“三贤祠”,郑虎臣与薛令之(唐)、谢翱(南宋)并列,并称为“福安三贤”。
清康熙五十年(1711)郑虎臣的十三世后裔报经福建学使范光宗批准,在南山村重修祠堂纪念虎臣,并修墓立碑。郑氏宗祠墙榜书“精忠报国”,内存署名文山、张蔚然(明福安县令)、范光宗等人题写的黑漆鎏金楹联五对。其中署名“文山”的楹联是:
作正气人都为名教肩任,
到成仁处总缘大义认真。
郑虎臣生有二子,柏柱郑氏自虎臣传至今已三十余世。
木棉庵
[清]黄任
片石长悬万古羞,当年来路贾循州。
楼台无地营三窟,蓬颗何日问首丘。
落日狐狸官道晚,空山蟋蟀野田秋。
会稽小尉真强意,为复中原万姓仇。
以诗立县说郑寀
余挺
南宋绍定二年(1229)五月十四日。
都城临安(今杭州),凤凰山麓巍峨的皇宫里。
集英殿内气氛庄严而隆重,理宗皇帝即将在朝臣的簇拥下御临,主持他登位后的第二次赐进士唱名礼,皇帝将亲自决定本榜进士的前三名,并批准其余554名“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唱名如仪后在礼部贡院外张榜布示。
长溪县举子郑寀也在这里静候佳音。他已经42岁,与其他举子比较,略显得成熟沉稳。当皇帝临轩,宰臣呈进名单,经皇上审阅允准后,唱名便开始了。
老天不负有心人,郑寀何止十载寒窗苦读。此刻,他听得分明:“福州郡长溪县郑寀,甲科进士及第!”
郑寀,绍定二年黄朴榜甲科进士,从此踏上了二十年的官宦之路。
艰难时世苦读生涯
宋朝的国势远没有汉唐的强大,尽管它的文化在历史上灿烂得十分眩目耀眼。到了南宋,积贫积弱,偏安东南,跟北方的金人、蒙人打仗老是输得一塌糊涂。军费和赔款的开销,朝廷只能从人民身上榨取。在农村,年成即便丰收,大多数人还是不免穷饿,所谓“春秋生成一百倍,天下三分二分贫”,讲的就是当时的人世。
郑寀便是在这艰难时世,于淳熙十四年(1187)诞生在长溪县永乐乡钦德里的西铭村,曾祖“少以行艺推三舍”,则是国子监太学生。祖父以“风义闻一乡”,是以道德品行知名的人。父亲郑之明,字畯之(1152~1237),“学博文高,为乡先生,后进尊事,以越百里来从游者”,是说他学问广博,文章高明,是永乐乡执教为业的先生,学生们都尊敬他,乐于事从,其名声使百里之外的学生都赶来向他求学。(均见宋刘克庄大全集《枢密郑公行状》)。郑之明两次娶亲,都是缪家的女子,养育二男二女,他35岁时郑寀出生,是长子,后攻习举子业,其人生目标当然是科举仕途。学博文高的郑之明自然对儿子的前程作过认真的思考。他看到,比起北宋,南宋庞杂的行政机构需要更多的官员,即以本县永乐乡、灵霍乡(两乡大约相当今日之福安)来看,本朝在郑寀之前就有40名进士,大大超过北宋时代的7人。宋都南迁杭州,其科举入仕对闽地读书人产生的吸引力远超历朝。郑之明自家的堂弟郑之悌就是走读书之路中了淳熙十四年(1187)进士的,后来他任职国子丞、浙江严州知州和湖北提举使。
知子莫如父。郑之明相信儿子终能成龙。而郑寀也一定在郑之悌艰辛的科举之路中获得了启示。寒窗岁月如此漫长,我们今天已无法知道在那些日子里发生过什么。我们只知道郑寀“家贫,借里中书,手抄口诵,遂贯通百家”。刘克庄的这句话高度评价了郑寀的求学精神和学识成就。
宋理宗即皇帝位的第三年,是宝庆二年(1226),40岁的郑寀娶了30岁的阮淑为妻,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郑斿,但那年冬天,阮淑便不幸死去。这位匆匆来去的薄命女子给郑寀留下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怀念。
郑寀很快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因为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便要举行科举考试。年龄的压力使他感到,这是一番决定命运的搏斗。
绍定二年(1229),郑寀迎着料峭的春风启程,到“行在”临安通过省试、殿试,终于取得进士功名。据《淳祐三山志》,当年考试,福州黄朴是进士第一(状元),而郑寀名列黄朴之后,可见郑寀是本榜福州郡进士第二人。
8年后,郑寀因“丁父忧”带着郑斿回到福安,在妻子阮淑的墓前(墓在隆坪村),他在一张黄笺上用文字告诉妻子,皇帝已任命自己为殿前侍御史,他还告诉妻子,儿子郑斿已经长大成人,如此等等。然后父子在墓前焚燃黄笺、冥钱,告慰这位不安的地下魂灵。这便是郑寀为妻子撰写的墓志铭中“燎黄”一词的含意。在墓铭中,郑寀对妻子早逝流露出歉意和感伤,文末的“亦可悲也夫!”使人仿佛听见历尽沧桑的一声长叹。
入幕州府历经磨炼
郑寀进士及第后,《宋史》说他“初历官为秘书省校书郎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等“馆职”,职掌国家的经籍图书,记录朝野重大事件,刊正重要书籍文件等。但《福安县志》明确的记载更合实际,郑寀是在中进士12年之后的淳祐元年(1241)召试馆职的。郑寀中进士后,一般要外派州县历练。郑寀约在绍定六年入隆兴(今南昌)知府陈韡幕下,参与隆兴府的军政,后来朝廷正式任命他为隆兴府推官(专司审理刑事)。郑寀任推官时,隆兴府有一个富僧死去,隆兴人汪刚中当时在朝任侍御史,闻讯想谋取富僧的遗产,写信暗示并威胁郑寀一帮府僚。郑寀愤然地说:“腕可断,笔不可曲!”汪刚中的谋财阴谋落了空。如果把这则记载与郑寀任临安观察判官时成功处理一桩“立继”案联系起来看,我们可以说郑寀是审判民事案件的能吏。陈韡是开禧进士,理学家叶适的弟子,《宋史》评论说“陈韡,将帅才也”。他曾兼任福建路兵马钤辖及招捕使,先后打败汀州的晏彪起义军,陈三枪起义军和衢州起义军,后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郑寀与陈韡一直保持友好的关系。郑寀的孙子郑嗣翁(任建宁府麻沙镇税兼烟火公事),陈韡的孙子陈文鹿,后来都分别娶福州宦门许峻之女,成为通家亲戚。
郑寀调任京城临安,大约是南宋“端平入洛”事件以后。端平元年(1234),宋蒙联军攻击金军,金朝覆灭。七月,南宋以偏师出河南,企图一举收复三京,但遭蒙军伏击,大败而还。“端平入洛”的失败,使初登帝位的理宗皇帝下决心整顿朝廷的内政。这就是南宋朝政的“端平更化”。理宗拔贤黜佞,起用理学名臣(理宗庙号即由此来),特别重视升任京官的制度,选拔在州县任过职的官员“改官”入京。郑寀约在此时入朝,先任京城运使的辅官,即“运干”。端平三年(1236),在运干任上,他“迎侍”父亲郑之明来临安。当年老先生已经风烛残年,他79岁那年,曾因为寿明太后(已故宁宗的杨皇后)庆寿而受封承务郎的荣誉官阶。此时来京,老先生已无遗憾。他于次年以85岁高龄逝世,归葬穆云大澄村,郑寀亲自为父亲撰写了墓志铭。
皇帝近臣建邑首功
郑寀的名字在《宋史》和《续资治通鉴》等史书数度出现是在淳祐四年至九年(1244~1249)的记述中。这意味着,郑寀已成为皇帝的近臣。在淳祐七年(1247),他以侍御史升任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这些官位是郑寀宦途中的顶峰点。端明殿学士是正三品,同签枢一般认为是从二品。特别是枢密这一机构,是南宋执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政令的最高机构,凡禁宫侍卫诸班的值勤,内外禁兵的招募、阅试、迁补、屯戌、赏罚,都由枢院职掌。它是与丞相府平行的中央机构,称为“二府”。枢密院的长官副官同左右丞相一样,被统称为“执政”。郑寀进入南宋的“政府”,说明理宗皇帝十分重视郑寀。郑寀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抓紧时机,举重若轻,以一种风雅的方式,把闹了二十年的长溪分县、县治定址这件家乡大事顺利地解决了。
大约是淳祐四年至五年之间(1244~1245),郑寀一定是在理宗皇帝心情舒畅的时刻,向皇帝呈上了他那首在福安脍炙人口的《韩阳风景》诗:
韩阳风景世间无,堪与王维作画图。
四面罗山朝虎井,一条带水绕龟湖。
形如丹凤飞衔印,势似苍龙卧吐珠。
此地不堪为县治,更于何处拜皇都。
这首诗显然勾起了皇帝的诗兴,他回宫在扇子上题诗赐答:
秋思太华峰头雪,晴忆巫山一片云。
去国归来犹未得,诗篇遥赠北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