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岳青山其实并不怎么讨厌吴媚儿,隐隐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喜欢。
这吴媚儿年岁不大,也就跟他妹妹相仿。人长得漂亮,就是性子古灵精怪的,让人难以琢磨。
或许是平素少有玩伴,自从认识了岳青山,吴媚儿似乎找到了乐子。
她也不显得生分,有事没事便凑到岳青山边上,跟他说着些江湖趣事。兴致来了,还捉弄他几下,私下里更是给岳青山起了个木头人的浑号。
岳青山倒不怎么烦她,只是内心对这木头人的外号有几分不以为然。
真是好笑,就自己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调皮捣蛋赶鸡斗狗的秉性,也能跟木头疙瘩挂上半文钱的关系?
所以每次听到吴媚儿喊他木头人,岳青山都是一阵头疼,多数时候装着听不见。
取出一件月白长衫,穿在身上,岳青山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心道,“不会吧,难道小爷我真的变了,为什么我自己不觉得呢?”
其实他不是变了,只不过是身处异地,顾忌约束颇多,才下意识地收敛起来。
怕吴媚儿等急了,又闹出什么花样,岳青山换好了衣服,忙从后院走出来。他一身月白长衫,虽是朴素,却干净利落,衬得人很精神。
吴掌柜看了,不觉眼前更是一亮,心中暗自点头不已。
“真麟儿也!”
“咯咯——”
见岳青山出来,吴媚儿眨巴着美眸,娇笑不已。
笑罢,脸上露出一抹得意,跟着风一般的出了门,回头冲岳青山做了个鬼脸,“木头,走啦!”
岳青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便要迈步向外走。
“青山,你等一下!”
吴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岳青山,从柜台里取出一锭银子,“差点忘了,西溪有不少新奇家什,说不得有什么喜欢的,你把这个带上备用!”
见岳青山推托着不接,吴掌柜看出少年要强,便又说道,“媚儿贪吃,你就拿上,一会儿会用到的!”
岳青山想了想,才伸手接过去,告了辞,转身大踏步追吴媚儿出门而去。
西溪其实并不远,就在西城门外。
出城半里,遍处皆为缓山,溪水东来,绕山而走,蜿蜒流淌,浅者直接可涉水而过,深者也不过数尺,夹岸皆遍布银桂。
每逢深秋时节,桂华满树,十里飘香,香气袭人,千树堆雪,晶莹剔透。
溪水流向东南,汇于一处,涓然成湖,有百亩之数,碧波荡漾,谓为芦坞湖。
湖中浅滩沙渚,星点密布,荻芦生长其间,每入深秋,风卷湖面,水波荡漾,则芦花似雪,漫湖飘银。
与半溪银桂相映成趣,蔚为可观。有“半溪花似雪,一湖芦如银”之称,被人传为美谈,当为铁石镇一大胜景。
此时正值深秋,天高云淡,日朗风轻。阳光照耀之下,花开如雪,绵延不绝。
不少游人,相携而来,穿梭其间,贪慕这湖山秀丽,眷恋繁花胜景,流连而不去。
一身鹅黄轻裙,如云的乌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吴媚儿迈着碎步,走走停停,穿行在桂树花海之间,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蹁跹起舞其间,异样的欢快雀跃。
岳青山遥遥地坠着,看着漫山银桂,如青云覆雪,几时曾见。一时间心旷神怡,也被这溪山银桂吸引,不知不觉间,竟忘了先前的忧愁。
“草亭无心居不忙,人间八月好风凉。半溪银桂花似雪,一湖金荻芦如霜。深幽迷泊浮玉芒,浅碧青枝托银光。情疏迹远溪山外,性洁踪近湖天荒。桃李只应春头死,何堪秋尽冷风殤。蓬蒿残叶生门墙,坟茔枯骨掩户梁。百年红尘痴人泪,千载修缘道者怅。谁人骑牛青天外,孰人倚剑笑沧茫?年年流萤戏新塘,岁岁明月照恣江。江水无寂亦无歇,世事无缚亦无藏!高山流水无时竭,淡漠相对忆同商。安得明日系鹏去,苍履芒鞋行大荒!”
一阵幽幽的吟唱,从远处传来。
岳青山寻声看去,只见远处一座草庐前,一个白衣中年在轻声吟唱。
对面一湖金荻,随风浮动,芦花似雪,让人心驰神往。
那白衣中年青巾匝头,腰系长剑,站在银桂树下,举目远眺,白衣胜雪。
繁花映人,斯人如玉,相得成趣。
看着那白衣中年,岳青山心中一阵悸动,只觉如仙人一般,不染尘俗。
猛地,岳青山心神摇动,突觉那背影有几分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时愣怔在那里,竟移不得半步。
“木头人,你走快点啊!”
吴媚儿站在路边,望着岳青山,皱着琼鼻,一脸的焦急地挥着手。
“怎么了,媚儿?”
岳青山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顾不得再看,忙紧走几步路,追了上去。
吴媚儿指着道旁一个摊点,一脸的期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喏,木头……嘻嘻,青山哥哥,媚儿想吃那个,可是人家……忘了带钱了,你帮我买吧!”
见没有什么事,岳青山松了口气,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一个老婆婆,满头银发,站在道旁,身前放着竹篮,正吆喝着叫卖,“桂花糕咧,新鲜的桂花糕哩!”
那竹篮上,放着雪白的糕点,晶莹剔透,一看之下,便能勾起人的食欲。想来,便是桂花糕了。
清风拂动,香气扑鼻,也不知是花香,还是那糕点的清香。
看着吴媚儿,那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岳青山心里不由好笑,嘴角扯动了下,说道,“嗯,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话,便取了银子走上前,对老婆婆说道,“老奶奶,麻烦给我称一斤桂花糕!”
“好哩,小娃娃,你稍等会,马上就好!”
老婆婆见生意上门,皱纹都笑开了花,忙不迭地给装好,找了钱。
岳青山回转身,将桂花糕塞到吴媚儿手里,说道,“喏,给你,可以吃了。”
吴媚儿拿了桂花糕,急不可耐地咬了一片,一脸的陶醉和满足,“呵呵,木头人,谢谢你哦!”
岳青山摇摇头,“不用谢我,是大叔细心,提前备了银子,否则,你就只能看着流口水喽!”
吴媚儿也不在意,笑道,“爹爹就是疼我,竟连这个,都早早想到了。木头人,这桂花糕,又甜又酥,你要不要尝尝?”
岳青山摇摇头,甜的东西他可不怎么喜欢,便推拒道,“算了,我可没这口福,你还是一个人享用吧!”
“切,不吃拉到,你啊,就是个木头人,谁还求着你不成,不理你了!”
吴媚儿转过头,也不去看岳青山,假做生气地一个劲地往前走。
岳青山见她误会,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回头再去看那草庐,白衣中年已然不见,心头不觉怅然。
又看见吴媚儿已经走远,忙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脑海里,始终还回应着白衣中年的吟唱,挥之不去。似乎那字句之间,颇有深意,岳青山思索良久,却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岳青山神不守舍,不知不觉间,走到泸沽湖边。
阳光照耀下,漫湖荻叶苍黄,芦花似雪,簌簌作响,水气拂面,清寒恻骨。
岳青山看着看着,心头突然升起一抹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