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二百三十多个皇帝中,如果以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来排名,唐太宗李世民当高居榜首。他在位二十三年,励精图治,经济繁荣,民富国强,社会和谐,政治清明,开创了中国历史上鼎盛的黄金时代——“贞观之治”。
难得的是,唐太宗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安享荣华富贵;相反,他怀着深深的忧患意识,构想了崇俭戒奢、保民安邦等治国理念。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隋亡为鉴”。隋二世而亡,是唐太宗与群臣经常谈论的话题。隋王朝曾是富庶的统一帝国,粮食储备可供五十年之用。隋炀帝继位,接过了“海内殷阜”的丰厚遗产,他不但不思开拓进取,也不谨慎守成,反而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唐太宗概括隋炀帝的暴政有三条:“广治宫室,以肆行幸”;“美女珍玩,征求无已”;“东征西讨,穷兵黩武”。攻打高丽,无数军民死亡流离。巡游江都,龙舟官船数千艘,首尾相接二百余里,拉纤壮丁八万多人,所过州县都得“献食”,江淮民众赋税奇重,生计断绝,采树皮草根充饥,什么都吃光了,逼得人相食。折腾了没几年,就激起了如火燎原的农民起义,隋炀帝走到了“身戮国灭”的尽头。
殷鉴不远,这一段亲见、亲闻、亲历的“当代史”,给予唐太宗的教训太深刻了。他的许多言论,都反映了他对残民以逞的暴政的高度警惕,对戒奢崇俭的极端重视:
民,水也;君,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民生。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夫欲甚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
唐太宗这些政治主张,绝非空谈作秀、装点门面,而确是用来指导自己的实践,言行一致的。
唐太宗即位后,住的依然是隋朝旧宫,大都已破旧。他患有“气疾”,所住宫殿低矮潮湿,秋凉旧病易复发,臣下奏请造一阁楼,唐太宗不同意,说:“我有气疾,确不宜居。可要是兴工新建,靡费很多,不合为君之道。”臣下再三请求,太宗坚持不建。洛阳遭大水,百姓房屋被冲毁,唐太宗下令拆掉洛阳的一些宫殿,将木材供给百姓修房,并腾出部分宫苑,给灾民临时居住。
唐太宗登基的第二年,关内旱灾,百姓中多有卖儿女换衣食的。唐太宗诏令动用国库金帛,赎回孩子送归父母,让骨肉团圆,又下令精简宫女,说:“宫女们幽闭深宫,实在可怜。应当放多余的宫女回家,让她们找一个好的夫婿。”释放的宫女,达三千多人。
唐太宗还用忧患意识教育太子。他曾对太子的老师说:“我十八岁起兵,深知民间疾苦。做了皇帝处理政务,常怀警惧之心,还难免失误。何况太子生长深宫,没有看到百姓艰难,能不骄奢逸乐吗?你们务必劝阻。”
唐太宗作战出征,十分体恤民众和将士。北方天冷,冬季蔬菜不长。他告诉随行的大臣:从洛阳出发,不吃蔬菜,以免扰民。回师途经易州(今河北),一位姓陈的州司马为了奉承皇上,煞费心机,硬要百姓在地下烧火增温,种出新鲜蔬菜,献给唐太宗。唐太宗憎恶这种谄媚扰民的行为,把司马的官给撤了。试看,百姓在唐太宗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啊!
唐太宗严于律己,谨言慎行,堪称表率。他穿的战袍,经历了春夏秋冬,已破烂了,身边的人请他换下,他坚决不肯,还反问他们:“战士们的衣服大多破烂了,唯独我换上新的,可以吗?”有一段道路泥泞,车马难行,唐太宗与士兵们一起割草填道。左卫大将军中箭,他亲自给他吮血。东征中,唐军死亡近两千人,唐太宗诏令,把阵亡将士的尸骨全部集中营葬,备办祭品,他亲自撰写祭文,到灵堂吊唁痛哭,极尽悲哀。死者的父母听说后,欣慰地说:“我儿死了,皇上亲临哭祭,虽死无憾。”即使是对俘虏,唐太宗也很宽厚。有次,唐军俘获七百多人,这些人一致请求为唐太宗效力。唐太宗劝慰说:“你们的家属在敌方,你们为我征战,敌方一定会杀掉你们的父母、妻儿。得一人的帮助而毁一家,我不忍心这样做。”予以赏赐,遣放回去。
当然,唐太宗毕竟是一个封建帝王。刚得天下,形势严峻,为了巩固统治,能够自觉克制贪图享乐的欲念;后来形势稳定就露出不能慎终如初的苗头。对此,唐太宗有一个弥补“机制”,便是虚心纳谏。
贞观五年,唐太宗击败了东突厥贵族,四方各国尊他为“天可汗”,农业获得了空前大丰收,国势如日中天。一些大臣请求举行“封禅”,庆祝国泰民安。所谓“封禅”,就是皇帝率群臣去泰山朝拜,以表明“天命攸归”,夸耀自己的力量和威望。封禅活动排场浩大,劳民伤财。大臣初提“封禅”,唐太宗头脑还比较清醒,说:“天下太平了,百姓丰衣足食,不封禅也没关系。即便封禅,就地祭天也可以,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呢?”可是经不起一大批官员多番鼓动,唐太宗就答允了。但魏征坚决反对,进谏说:“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费劳顿,未易任也……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唐太宗最终停止“封禅”,表明他还是能听取正确意见,“正其身”、“存百姓”的思想在他的头脑中依然占上风。
此后,唐太宗的政绩越发巨大,开始骄傲自满,追求珍奇异物,修筑豪华宫殿。而魏征却在歌功颂德声中,批逆鳞、进诤言,给唐太宗写了《十渐不克终疏》这篇著名奏章,指出唐太宗在清心寡欲、爱护民力等十个方面不能善始善终,提醒唐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慎终如初。唐太宗接到奏章,反复思考,深深感到词直理强,把它写在屏风上,便于朝夕阅读,随时引起警觉,并亲自向魏征表示:“我要闻过能改,做好事做到底。”
唐太宗有句名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正是由于有魏征这样犯颜直谏的诤臣,又有不以为忤、从善如流的君主,唐太宗的忧患意识和施政理念才得以贯彻。
唐太宗经常告诫官员要克己奉公,不贪财枉法。他说:“郡臣若能备尽忠直,益国利人,则官爵立至……妄受财物,脏贿既露,其身亦殒,实为可笑。”“古人云:‘贤者多财损其志,愚者多财生其过。’此言可为深诫。若徇私贪浊,非止坏公法,损百姓,纵事未发闻,中心岂不常惧?恐惧既多,亦有因而致死。”这些话中肯而又尖锐。
唐太宗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凡主管官员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的,贪污绢一尺,杖一百;贪污绢十五匹,判处绞刑。因此,当时的官吏“多自清谨,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歙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