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列举实例净土宗对于现生的好处:一、瞽目重明;二、沉疴顿愈;三、冤鬼不侵;四、危难得免。[7]
可见,净土宗既“不须顾虑今生寿命长短”,又积极宣扬本宗对于现生的利益。
净土宗“中道”的生命观虽然不贪生,却并非不重视生死问题。净土宗以极其严肃和庄重的方式展示了独特的生命伦理———那就是净土宗的“临终关怀”。
首先,净土宗对于生死大事极其重视,将其作为修行论中重要环节: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可不悲哉?”知死生之可悲,当求所以了生死之法,则可悲者,转为可乐也。若不求了生死之法,徒生悲感,有何所益?大丈夫生于世间,事事无不豫为之计,唯于生死一事,反多置之不问。直待报终命尽,则随业受报,不知此一念心识,又向何道中受生去也。人天是客居,三途是家乡。三途一报百千劫,复生人天了无期。由是言之,则了生死之法,固不可不汲汲讲求也。[8]
中国儒家对于死亡的态度固然具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9]的超脱,却没有继续深究的兴趣。有学者指出,“佛家弥合了儒家‘焉知死’的生命断层”。认为:
历两千年的学理推衍和创发历程,儒家的生命观大多皆滞限于现世现实界的人伦规范及生活实践,鲜有触及生命多维的超现世领域。在《论语》先进第十一篇章里,季路向孔老夫子请教事奉鬼神的道理,孔子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季路又问人死后的哲学性命题(“敢问死?”),孔子则回他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就这么一句反问诘语,结果阻断了中国人近一千年对生命多维向度的探寻与推敲,直到汉明帝接受西域僧人的来生法语之后,那一束穿透现世心盲的光焰,才启亮了中国人探勘生命矿层的眼目。[10]
净土宗用六道轮回的观念对于生命现象进行了诠释:
顶圣眼天生等者,谓人气已断,通身冷透,唯头顶独热者,则必超凡入圣,了生脱死也。眼天生者,若眼及额颅处独热,则生天道。心处独热,则生人道。肚腹独热,则生饿鬼道。膝盖独热,则生畜生道。脚板独热,则生地狱道。此由人在生时,所造善恶二业,至此感现如是,非可以势力假为也。[11]
如果说六道轮回是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问题,那么净土宗有关死亡的认识论、价值论以及伦理观等等还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实则死之一字,原是假名,以宿生所感一期之报尽,故舍此身躯,复受别种身躯耳。不知佛法者,直是无法可设,只可任彼随业流转。今既得闻如来普度众生之净土法门,固当信愿念佛,预备往生资粮,以期免生死轮回之幻苦,证涅槃常住之真乐。[12]
佛教认为万法尽空,生死皆幻,人执以为真的现实都是虚妄分别的产物,只有依佛教智慧认识人生实相,才能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获得解脱。净土宗同样以超脱的态度看待生命的终结,同时,也将生死之际作为解脱修行的关键阶段。净土宗对于临终者进行了细致的心理分析,并制定了相应的护理方法:
病人将终之时,正是凡、圣、人、鬼公判之际,一发千钧,要紧之极。只可以佛号,开导彼之神识,断断不可洗澡、换衣,或移寝处。任彼如何坐卧,只可顺彼之势,不可稍有移动。亦不可对之生悲感相,或至哭泣。以此时身不自主,一动则手足身体,均受拗折扭挒之痛,痛则瞋心生,而佛念息。随瞋心去,多堕毒类,可怖之至。若见悲痛哭泣,则情爱心生,佛念便息矣。随情爱心去,以致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此时,所最得益者,莫过于一心念佛。所最贻害者,莫过于妄动哭泣。若或妄动哭泣,致生瞋恨,及情爱心,则欲生西方,万无有一矣。又人之将死,热气自下至上者,为超升相。自上至下者,为堕落相。故有顶圣、眼天生、人心、饿鬼腹、畜生膝盖离、地狱脚板出之说。然果大家至诚助念,自可直下往生西方。切不可屡屡探之,以致神识未离,因此或有刺激,心生烦痛,致不得往生。[13]
美国死亡研究先驱之一、著名精神医学家伊莉莎白·库柏勒·萝斯(1969)在其经典著作《论死亡与濒死》中,提出濒死者的五个心理反应模式:震惊与否认(shockkandkdenial)、愤怒(anger)、讨价还价(bargaining)、沮丧抑郁(depression)、接受(acceptance)。[14]其中以痛苦的负面情绪为主。印光法师所提醒的正是要避免引发临终者的负面情绪———瞋恨及情爱心,这些情绪虽然是人恋生恶死的正常反应,却也是很沉重的心理负担。为此,印光法师列举了三条注意事项:
今列三要,以为成就临终人往生之据。语虽鄙俚,意本佛经,遇此因缘,悉举行焉。言三要者,第一,善巧开导安慰,令生正信。第二,大家换班念佛,以助净念。第三,切戒搬动哭泣,以防误事。果能依此三法以行,决定可以消除宿业,增长净因,蒙佛接引,往生西方。一得往生,则超凡人圣,了生脱死,渐渐进修,必至圆成佛果而后已。[15]
印光法师还指出了“助念”法的来源和功用:
此法乃唐善导和尚所发明,谓平日不念佛者,依此助念,亦可往生。[16]
净土宗的临终关怀是有效用的。其对于死亡的超然态度往往能够解除病人的心理压
注解:
[1]本文为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指导项目,项目号05SJB 730001。
[2]《杂阿含经》中册,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年,第809页。
[3]《佛说阿弥陀经》。力,甚至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下面举一个久病不愈者的心理治疗例证:
以深受惊吓,故身体瘦弱,久不复原。锡周祈光开示,光令作退步想,作已死想,遂得大愈。[17]
即使不能起死回生,也能起到一定的心理护理的作用。印光法师讲述了陈锡周了圆居士夫人的临终的例子:
然念佛之人,不贪生,不怕死。因请僧四位,诵经礼忏念佛廿八日。以祈寿未尽则速愈,寿已尽则速生西方耳。从此身心适悦,了无病苦。至四月初,复觉不适。知归期将至,一心念佛,以求速生。初五,全家都为念佛。又请师僧换班续念,昼夜佛声不断,(之)夫人但默随之。初六午前,令备浴具。浴已,著新衣,往佛堂礼拜,供献香华。归即移床向西侧卧,唯专念佛,概不提及诀别等事。……全家同僧俗三十余人,俱大声念,夫人遂高声念佛而逝。面带笑容。[18]
其有平日自命通宗通教,视净土若秽物,恐其污己者,临终多是手忙脚乱,呼爷叫娘。其有老实头持戒念佛,纵信愿未极,瑞相不现,皆是安然命终。其故何哉?良由心水澄清,由分别而昏动。识波奔涌,因佛号以渟凝。[19]
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可以作为净土宗临终关怀的注脚:“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讲,佛法就是生命的体验和死亡的练习,让你生的时候尽可能地愉快,在死亡的时候尽可能地祥和。”净土宗临终关怀的文化意义可以借用洪修平先生的一段话来概括:
从佛教与儒道的关系来看,儒家的“未知生焉知死”和道家的“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都把对人及人生问题的探索限定在现世,未能以超越生死的眼光来审视整个人生,且对现实人生的进退现象之必然性缺乏有力的说明。佛教则以其独特的人生哲学对之作了说明,提供了以彼岸世界的超越眼光来审视现实社会人生的独特视角,从而弥补了中国传统思想对人的生死等问题关注不够的某些缺憾。[20]
洪先生的话是从宏观的文化视角评论三教互补的关系,却为本文提供了用来衡量净土宗临终关怀之文化价值的坐标。
净土宗的临终关怀虽然建立在往生论的基础上,却具有浓厚的人道主义色彩。古人云,“死生亦大”。人的生死关头是最无助、最无奈的时刻,这时能够得到细致有效的关怀,是精神上莫大的安慰。往生论虽然站在出世的立场上,但这种立场对于临终者恰恰是最有效的慰藉,因为这种立场借助于信仰的力量赋予人“彼岸世界的超越眼光”,使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平和与坦然的氛围中,心灵不再沉溺于生死之际的紧张与惶恐,在超越生死的境界中获得心灵的平静与灵魂的安宁。净土宗临终关怀是佛教生命伦理的重要内容,对于现在的医学伦理、心理学都有启发意义。
[4]《佛说无量寿经》。
[5]《与泉州大同放生会书》,张育英校注《印光法师文钞》上册,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第230页。以下凡引该书,皆同一版本。
[6]《净宗问辨》。
[7]同上。
[8]《〈净土问辨功过格合刊〉序》,《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282~1283页。
[9]《论语·颜渊》。
[10]刘易斋:《儒佛两家“生命管理”义谛的淑世意涵》。
[11]《临终三大要》,《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58页。
[12]《临终三大要》,《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54页。
[13]《临终三大要》,《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57页。
[14]转引自刘易斋:《儒佛两家“生命管理”义谛的淑世意涵》。
[15]《临终三大要》,《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54~1655页。
[16]《〈莲宗正传〉跋》,《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470~1471页。
[17]《陈了常优婆夷往生事迹兼佛性发隐》,《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37页。
[18]《陈了常优婆夷往生事迹兼佛性发隐》,《印光法师文钞》下册,第1638页。
[19]《与大兴善寺体安和尚书》,《印光法师文钞》上册,第8页。
[20]洪修平:《三家互补的现代意义》,《探索与争鸣》1997年第12期。
(曹晓虎: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