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重新坐下,对她进行委婉的解释。尽管给老师送礼的事并不陌生,但如果我把这份分量极不一般的礼品带回家去,我能心安吗?
回家的路上,我与雅菲牵着车默默前行。
“老师,您在想什么呢?”感谢她终于打破了静默。
“我在想,我们应该怎样帮助琪瑜。”
雅菲确实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的家庭经济并不宽裕,她父亲是讨小海的,她母亲在工厂做工,明朗勤快。那次家访,他们家那融洽亲密的气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每个青少年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可以看出其父母的影子。”我想起了老爸的经验之谈。
老爸对很多事的评价都是冷静、令人佩服的。当然,有时也有反常的时候。
在我们兄妹就学与找工作的过程中,老爸曾经很多次地给各种人送过礼,比如老师、段长、校长等。送的礼品有水产品(包括大虾)、香烟、首饰等。老爸曾把他所面对的人分为三种:好人、不是坏人、坏人。因为同是老师,因为同为人父人母,好人们热情地给予我们各种帮助;“不是坏人”的人实行“公平交易”,礼物收下,事情也有办妥;坏人的可恶不但在于收礼不办事,更在于他们的欺骗性,让你空高兴又错失时机。有一次,在谈起一个校长时,“他母的。”很少骂人的老爸脱口骂道,面色铁青,又咬牙切齿地骂道:“知识流氓!”是受过侮辱,或是受过欺骗,不得而知,他极少把这方面的事情让我们知道。“才不会受影响”,他常说。
记得我刚毕业回到家,妈在“庆祝午餐”上把桌上的几条大沙虾分给我们:给哥哥最大的,给我的次之,给老爸的小一点,最后把更小的夹在自己碗上。她高兴地说:“从今天起,我们买的大虾就不用再送人啦!”
我想我今天如果把琪瑜的虾带回家,爸妈将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与言行呢?
七
想不到一次作文练习竟在我心中掀起骇然大波。我加班加点认真批改那些披露自己心灵的作文。尽管这些作文是多么参差不齐甚至缺陷颇多,但从中却能看出学生们的快乐忧思与匪夷所思。
婉容的作文简单,是家长们的一份好教材:
每当我背着书包上学去,我就想起我那些考上重点中学的小学同学,她们一定也正走在上学的路上。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他前面的大道,也照亮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脸面与挺直的胸膛。他们多么幸运啊!
3分之差,仅仅3分之差,我就失去了上重点中学的机会,我无颜留在县城,就来到这爸爸工作的小镇上学。
以前大人们总夸我聪明,书念得好。看来这些都是假的。我越来越觉得,我是多么力不从心啊!
我对不起小学的老师,对不起父母。我不知道,我的前途会是怎样的。
……
婉容的作文就像一面玻璃镜,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来。
经过初中三年的努力,我以高分考入二中,同学们多么羡慕我啊!谁知道来到了这所重点中学,我与我的新同学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沦落陷阱不能自拔。新挤入重点中学行列的二中为了提高升学率及知名度,对从各县来的高分学生采取亚法西斯式的高压管理。为了在今后表现出自己的能耐,一些老师肆意贬低学生的能力及素质。一位同学在课堂中让老师那连珠炮式的提问搞蒙啦,就站在那让泪水簌簌地往下流。我们都不明白:我们的初中母校,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就真的像老师讲的那么低劣吗?缺少自信,缺少关爱,加上严厉的管理。我们多想从“集中营”中逃回家啊!那段时间,与老爸的通信成为我最宝贵的享受。常常,我在写信与看信中就让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滴。有时,我又会想起那个在冬夜给爷爷写信的国外鞋铺的小学徒。
一个夜晚,我让下铺的哭泣声吵醒了。
“别哭啦!路是我们自己选的,就应该勇敢地走下去。”我劝道。
下铺终于止住了哭泣,忽然问:“锦莹,将来如果你也当上老师,你会像管家婆那样对待学生吗?”“管家婆”是我们偷偷地送给班主任的外号。
“不会!”我肯定地说,“我要关心他们,把他们看做我的朋友。让他们的身心充满阳光!”
放学了,我请婉容来我家做客。
我们家的客厅并不大:白灰墙壁、书架、花岗石砖、木制长沙发。壁钟下面“教育世家”的金字牌匾朴拙中又有几分儒雅之气。录音机发出的音乐虽然音质一般,但轻轻地,另有些许温馨的韵味。
婉容就坐在我的对面,已经摆脱了初来时的拘束情绪,开始细声细气地对我倾诉她的心声。
她的家庭背景是比较优越的,父亲是派出所副所长,母亲的单位经济效益不错。他们对她的学业自然很重视。她在小学读书勤奋,本来有把握考上重点中学,却被刷了下来。她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到一些同事熟人的孩子进重点中学,心理难免不平衡。婉容是一个内秀的孩子,自然看出母亲的失望与气恼。自责自怨就使得她更加内向。待到工作繁忙的父亲发现这个问题,就把她带来工作的小镇就读,意在改变一下环境,让女儿开朗起来。
又是一个大难题。
“在我家吃饭不?”婉容吃住都在派出所,我不便与她交谈得太迟。
来到门外,婉容驻足片刻才问:“老师,我可以常常来找您吗?”
“可以!可以!”我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我欢迎你随时来我家做客。”与她在一起我总有一份特殊的感觉。
如果,如果我的高中阶段,能遇到一个好的老师,我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呢?
八
吃过晚饭,我急忙把读过的心理学与教育学搬出来,企图从中找出帮助学生的具体方法。遗憾的是我非但不能对号入座地找出相对应的方法来,连一个大概的方向也摸不到。看来大学里的那些心理学、教育学的成绩都是不可靠的。
我在这里尚在束手无策之际,那边同学们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行动了。
“捷足先登”者当然是长浩。
“老师,琪瑜又在哭了。”雅菲匆匆地赶来。
我的心一紧,急忙向教室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尖尖的女声在喊:“78块,81块,83块,90块。”
从门外望去,只见长浩正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捐款者的歪歪斜斜的大名。奇琦一边兴高采烈地跑上跑下收钱,一边大声喊叫。
教室里乱哄哄地,同学们都沉醉于快乐与自豪之中,全然不顾缩在一角哭泣的琪瑜。
终于慢慢地静了下来,长浩就傻乎乎地站在那,奇琦则一边忙着点钱,一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
别发脾气,别发脾气,我暗暗地咬下嘴唇。
轻轻地挥了下手,长浩与奇琦才知趣地回座位去,你看奇琦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唉!这些不长脑袋的小家伙。
“同学们,帮助同学是很好的,但我们应该怎样帮助同学呢?我建议捐款的行动暂告一阶段,钱先交给班长保管,有什么问题就由班委来研究解决吧!”
琪瑜已抬起头来,并把脸上的泪擦干净。
班委会是放学后才在教室里开的,我又多请了奇琦他们几位热心者来参加。
“我们先来明确一个问题:捐钱的目的是什么呢?”
“帮助琪瑜,她家太困难了。”奇琦抢着回答,她全然忘记了自己“列席会议者”的身份。
“对啊!可琪瑜为什么又哭得那么厉害呢?也就是说,琪瑜有没有得到真正的帮助呢?”
“哦!我明白了!”一休摸摸自己的脑袋。
“雅菲,你的看法呢?”
“在捐赠活动中,我们都得到了快乐,可是我们这样张扬又没有考虑到琪瑜的感觉,她的哭泣是有原因的。”
“说得好,如果你处在琪瑜的地位,你的自尊心会不会受到冲击呢?”我转问奇琦。
“我,我没想到那么多。”奇琦内疚地说。
“那收集来的钱要怎么办呢?”雅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