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在常州住了两天。他跑了当年曾经去过的商店,有的拆了,有的改了。他到那所搞军训的中学,在操场上慢悠悠地走了两圈。他知道他心中的那个叫思琴的白雪公主根本不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已经好几年了,她也许出国了,或为人妻母了。但他并不懊丧,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寻找一种美好的记忆。
到常州的第三天,东海喝完早茶,到酒店商务部订购返程机票。由于是早饭时间,柜台里面只坐着一个女子,正在电脑前看信息。
东海走近时,她缓慢地抬起头。东海和她对视的一刹那,脑袋里泛出一片空白,但很快记忆就回来了。他正想开口,女子却先开了口:“你是教练,对吧?”东海也惊讶地叫了起来:“思琴!”东海的话声是颤抖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此时的东海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老天爷特别眷顾的人。他来圆梦,果然就让他见到了当年的“天仙”。思琴此时多了几分成熟,更加楚楚动人,令他心旌摇动。
东海也不买机票了,就约她中午一起吃饭。思琴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东海像赚了一百万,高兴得一个上午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断看表。午饭就在他下榻的酒店吃。席间,东海得知思琴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商贸学院,读了四年书,毕业后先是在一家外贸公司干了两年。前不久她又去参加研究生考试,因为英语分数不够,没被录取,这才特意到这家星级酒店实习一段时间,学习一些商务英语,准备明年再考。当然,思琴也了解到东海的一些情况,觉得东海有胆识、有勇气、有魄力,上前线、脱军装、娶老婆、下海经商,无一不是挑战和考验。饭后,双方留了电话号码,东海这才买了返程机票。
分别前,东海约思琴在放长假时到南方沿海小城来玩,他负责接待。思琴听了,两眼放光:“真的?”东海笑得很甜:“那还有假?对别人有假,对你可是99K纯金的。”他们就这么约定好了。
假日到了,不料思琴临行前骑自行车摔了。东海从电话里一听说,比自己摔了还焦急,就对秀珍撒了个谎,带了礼物,立马赶到常州。思琴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
思琴的伤其实并不重,只是破了点皮。所以她就天天陪东海打车东游西逛。东海给他买东买西,两人形影不离。一连五天,他们边逛边聊,无所不谈,越谈越觉得有谈不完的话题,越谈越觉得彼此相见恨晚。告别前的那个夜晚,思琴就在她上班的那个酒店,把童贞献给了她心目中的英雄——东海。
东海万分满足,得到了思琴,他此生已无遗憾。他要思琴到他的厂里工作,当他的帮手,做个营销经理。思琴眨眨美丽的眼睫毛,矜持地说了四个字:“让我想想。”东海说:“那我就专等你的玉音了,只是要快点。”
这“家外有花”的事,秀珍哪里知道?她这时正忙着改装生产线和装修专卖店。她已经从来料加工,转型到自己生产、自立品牌上来。她的“海星服装有限公司”正在生产休闲服装和运动服装。
7
大约过了一个月,那位叫思琴的苏杭美女,果真来到东海的“海潮”厂上班了,并一下子就当上了营销经理,主管江浙方向的业务。她的业务能力以及美貌,确实给厂里带来了令人咋舌的营销效果或者说经济效益。但她与东海的暧昧关系,全厂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终于有一天,一个好姐妹告诉秀珍,说东海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美貌的苏杭美女,两人经常成双成对出入旅馆酒店。好姐妹要秀珍多留点心,别一头栽在生意上。
这事当面交锋肯定无效,东海绝对会一口否认。秀珍只好暗中跟踪,很快在一套出租房里找到了自己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短裤衩在一起玩电脑游戏。她怪自己过于心急,打草惊蛇,没能捉奸在床,得到那种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第一次和丈夫大吵一架。东海含糊其词地进行辩解,说绝对没那种事。可说一千道一万,谎话怎么能说得圆呢?这事,秀珍既不敢张扬,又不能原谅。于是两人开始了“内争暗斗”的冷战,他们分居了。
秀珍是一肚子闷气,就差没把肚子胀破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她掌管的厂还得办,店还得开。她的标准化厂房也进入了装修期,新的生产线设备因资金问题一时还搁在那里,厂方不肯先发货分期还款。至于那个“草人”,一时也没有多少闲钱。“草人”是秀珍对东海的骂名。
秀珍忽然想起,在一次女企业家联谊会上,一位其貌不扬的小胖子,银行信贷科的杨科长,自称想贷款找他没问题。秀珍翻了几个抽屉找到他的名片。电话一打,通了,寒暄了几句,才知杨科长已升任支行的行长了。秀珍恭维了几句,就讲到贷款的事,杨行长一口答应帮忙。
秀珍安排了一个饭局请这位杨行长,同时又邀了几位同行参加。虽然酒桌上不便说贷款的事,但秀珍和杨行长都心照不宣。杨行长也爽快,明确表态托办的事一定帮忙办好。饭后,他们又到一个娱乐城唱歌跳舞,一直闹到深夜才回家。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已是九点多钟了,杨行长打来电话,要秀珍来签协议,说他明天就要去出差,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杨行长还要秀珍顺路代买几斤铁观音茶叶,以便他出差送给领导。因为是夜里,秀珍有点踌躇,本想叫“草人”陪他一起去,谁知“草人”中午和那个思琴去了上海。秀珍心想,这饭都已经吃到喉咙管了,半生不熟也得硬吞下去,厂里正急等着这笔款去订购设备呢。
秀珍按照电话的指引,找到了杨行长的家。看得出行长喝了一点酒,有点醉意朦胧,但脑子绝对是清醒的。杨行长先是夸了秀珍一番美丽、干练、有胆有识……诸如此类的话,然后才谈到了贷款的事。秀珍本来只要六十万,行长说秀珍的人和厂都有一定的诚信度,可以贷给她一百万,而且可以给最低的利息。
秀珍喜出望外,从手提包里掏出笔就想签合同。行长按住她的手说:“不用急,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再改口的。这一张你才申请了六十万,要改成一百万,得重新打印。”行长要秀珍到里屋的电脑上,重新处理一下。
里屋的电脑是开着的,只是屋里的电灯没有开,显示器上的屏光将屋子照得有点恍恍惚惚。秀珍跟着行长走到电脑桌前,行长突然转过身来,对她哈着一股刺鼻的酒气。秀珍一激,忽然警觉了起来。可就在这迟疑间,行长那双又短又胖的手一把抱住秀珍,有力地往他身上搂,那张满口酒气的嘴就吻在了秀珍的脖子上和脸颊上。
秀珍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浑身发抖却没有一点力气。待到她清醒过来时,已被行长压在了门边的床上。行长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胸前,用力地揉捏着。她想喊,却又哽住了。她知道,她不能大声喊,女人的面子更重要,而且这是在行长的家中,又怎能说得清呢?
行长折腾够了,下了床。秀珍急忙冲进卫生间,恶心地擦洗身上的秽物。她欲哭无泪,只好吞了吞唾液,整了整衣裳和头发,这才硬撑着身子出来。行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呷着茶,看到秀珍出来,就说:“我已经把新合同打印好了,你签个字就行,这两天就会办好的,我说话算数。”秀珍什么也没说,也没看行长一眼,拿出笔在申请单和协议书上签了字后,就逃也似的出了行长家的门。回到车上,秀珍哗啦啦地掉下眼泪,她有苦难言。
秀珍的新厂房正式投产的那一天,举办了一个隆重热烈的剪彩仪式,请来了商界一些知名人士和市、镇的一些领导,以及一些客户。花篮、彩旗、彩门点缀得厂区一片欣欣向荣。东海、思琴、杨行长等人,秀珍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来了。应付这种场面,秀珍还得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心中的爱恨情仇只能暂时搁在一边,工厂能正常运行这才是“悠悠万事,惟此为大”。
8
东海走的是另外一条发展道路,或者说是人才兴业之路。他把那些有专业文凭、年轻漂亮、能说会道的俊男靓女,收拢到营销部门,拉关系,搞推销,还通过互联网建立业务网点,利用信息技术拓展营销,内联外接,左右逢源,每天门庭若市,生意红红火火。思琴不仅管理能力强,而且有开拓眼光,那身美丽的曲线,那份高雅的气质,那种风趣的谈吐,那些诡谲的手段,令无数客户顶礼膜拜。同样一笔生意,她去谈比别人,甚至东海自己去谈至少要多三分之一的胜算。
思琴在东海的心目中,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给她高工资,为她配上小轿车,升为副总经理。思琴倒是一个易满足的人,她因能施展才华而满足,因能得到信任而满足,因被宠爱而满足。她就像商潮中的一尾美人鱼,以自由的方式,快乐地畅游着。
一天,思琴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妈生病住院了。思琴决定回去照看一下,顺便会会那些久违难逢的亲戚好友。
思琴是坐飞机回去的,当天就见到她妈了。其实她妈只是患了重感冒而已,并无大碍,只是想念宝贝女儿,所以电话上就说得重了些。
思琴有一个表舅,家住常熟,在境外跑服装生意。这次回来,听说表姐——也就是思琴的妈生病了,特意前来看望。思琴问表舅在哪里发财,表舅说:“洋人呀!我发洋鬼子的财!”思琴这时才知道他是专做运动服装出口生意的,手头还有一个十万件的紧急订单,半年内完成,这次他就是回来找生产厂家的。思琴一拍手说:“真是芝麻丢在针眼里——巧了。厂家还用找吗?海星服装厂就是。”她特意请表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去KTV大唱一番,就把这个订单拿到手了。
表舅答应做个人情,但厂家必须具备生产能力和质量保证才能“放单”。思琴当然懂得这些基本程序和行业规矩,就邀请表舅跟她一起到厂里实地考察一番。
9
在思琴回家的日子里,东海特别寂寞和无聊。他买了一些水果,看望在贵族学校就读的女儿。他已经有好几个月顾不上她了。以前,他都是和秀珍一起来的,最近工作一忙,又和秀珍少在一起,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女儿问他:“妈呢?怎么没来?她好吗?”东海说:“妈正忙呢。”他也不知道秀珍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他决定回去看看,毕竟是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
这天傍晚,东海处理完当天的业务,推掉一个生意上的应酬,特意到以前常去的一个海鲜小餐馆,炒了一盘小丁螺,炸了一盘虎沙鱼,蒸了一笼紫菜饺,打包提回家。这些都是秀珍喜欢吃的。他已经很久没在家吃晚饭了,也很久没和秀珍单独吃顿饭了。他们俩进入“寒冰期”,主要是自己的错,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回到家。家里依然清新整洁。秀珍很会做家务活,加上没有他的“捣蛋”,就显得更加整洁有序了。他打开电视看中央第五套,屏幕上正在直播小将丁俊晖的台球赛,这是他喜欢看的。他在等秀珍回家吃饭。可等到《焦点访谈》都播完了,秀珍还没有回来。这时他才感到肚子真的饿了,心想秀珍肯定也在厂里吃过了。于是,他就从酒柜里拿出三瓶啤酒,独自一人吃了起来。
直到夜里十点钟,秀珍方才回来。秀珍一进门,东海就问她:“吃了吗?”秀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吃要让自己饿死啊!”秀珍自个儿忙着换衣服和进卫生间洗澡。东海只好收拾起食物和酒瓶,也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内衣内裤,在厅里等待秀珍洗完澡出来他好进去洗。
秀珍洗完澡后,自顾自躺在卧室的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打开收音机,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财经夜读节目。这个节目是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播出的。自从秀珍和东海分居后,或者说东海不在的夜晚,秀珍经常靠它来消磨那漫漫的长夜。
东海洗完澡后,穿着睡衣坐在床沿上,眼睁睁地看着秀珍的脸。秀珍消瘦了许多,更准确地说是憔悴了许多。秀珍闭着双眼,专心地听着收音机里的节目,没有搭理东海。东海上了床,也躺了下去,拉了拉被子。秀珍转过身去,背朝东海,用力扯回被子说:“这是你的家吗?还有脸回来!”东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嗨”了一声,也不说了。他有什么好说的呢?还能说些什么呢?不出声远比出声好,无声胜有声嘛。
在被窝里,东海伸过手去触摸秀珍,被秀珍打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东海改变了一下姿势,用左腿去碰秀珍的腿,秀珍也没有挪动身体。东海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去把秀珍扳了过来。秀珍也不再抗拒,闭眼装睡。东海翻上身去,把她压在下面。当他的呼吸与秀珍的呼吸相撞时,他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这气味与思琴是不一样的。他的大脑皮层很敏感地由兴奋状态一下子进入到了抑制状态。东海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一夜,他们俩在床上悻悻地做着各自的残梦。
10
思琴和东海在电话中商定后,没过几天就带着表舅坐上飞机,来到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沿海小城。为了照顾好表舅,思琴也住进本市最高级的准五星级大酒店。晚饭是在大酒店吃的,酒都是往她表舅这边敬的。秀珍、东海和思琴三人之间并没有相互敬酒,思琴的表舅提议了好几次也没有响应,倒是招来三人与他频频的干杯对饮。由于有思琴打圆场,桌上的气氛还是挺热烈的。
席间,表舅说,他与这个小城有缘分。原来他也上过前线,这个小城就是一个为掩护他而牺牲的战友的故乡。这段话立时引来了表舅和东海扯不断、停不下的话题,酒也越喝越多。当表舅讲到那个为掩护他而牺牲的战友是林福海,即秀珍的前夫时,四个人也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喜还是悲,是该放声大笑还是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