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需求增多,我们就要为满足这些不断加码的需求而奔波。
所以,现代人普遍活得很累。当我们有十种需求时,要为满足十种需求而奔忙;当我们有一百种需求时,就要为满足一百种需求而奔忙。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但需求却会无止境地发展。不必多久,就会使我们在忙碌和追逐中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当生活有了更多便利时,我们却比以往更累,也更脆弱。我们依赖的支撑越多,潜在的不安全因素也就越多。因为在每一种需求中,都伴随着需求无法满足时带来的恐惧、不安和痛苦。今天的人,离开电脑、手机会觉得格外不便,其实,仅仅在十年前,我们根本不会有这些烦恼,不会有求之而不得的痛苦。电脑和手机如此,世间的一切需求莫不如此。
所以说,制造需求,就是在制造潜在的恐惧、不安和痛苦,制造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十、迷妄系统的建立
当我们迷失觉悟本体之后,就会对自己产生一系列的错误设定。究竟什么是我?其存在基础是什么?作为我的存在,其实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基础。因为没有基础,这个我就会像藤蔓一样向外攀附,寻找依托对象。
我们最容易产生的误解,是把身体当作是我,这是我们在世间最为熟悉也最为密切的部分。此外,我们还会把相貌当作是我,把角色当作是我,把地位当作是我,把财富当作是我——问题是,这一切都是无常的,是处于变化中的。所以,无论我们抓住多少,还是无法感到安全、感到释然,因为抓住的依然是无常。
为了维护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全感,我们就会制造一些看似可靠的支撑。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自我的重要感、优越感和主宰欲。
首先是自我的重要感。其特点在于,凡与我有关的都特别重要,这是自我存在的关键。因为这个自我是由我们设定的,是无中生有地搭建起来的,它需要支撑、需要巩固。所以,我们就会本能地强化它的重要性,以为这样就会使自我得到保护,不被无常所击垮。
其次是自我的优越感。自我的存在,还需要通过对比来找到坐标。有了我执之后,我们就和众生、和世界分离了。为了在这样的对垒中站稳脚跟,使自我不至因为孤立而倒塌,我们会通过不断贬低别人来突显自身的优越,来确认自我的存在。
第三是自我的主宰欲。这是通过对他人的占有和主宰来扩张我的领域,就像打仗需要盟军支持一样,在自我发动的这场战争中,它也需要援助,需要有更多追随身后的附属,以此增强自信。所有这些,都是我执惯用的把戏,是它赖以生存的精神食粮。
十一、一场奇怪的游戏
我们现在的人格,一刻不停地玩着这些花样。但在玩的过程中,是不是就安全了呢?是不是就能消除迷失本觉带来的不安呢?
我们知道,电脑需要不断地更新系统补丁,来弥补运行过程中产生的种种问题。其实,迷妄的生命系统一旦运行起来,会比电脑更频繁地出现漏洞。所以,只要生命系统还在运行,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在自我进行表演的同时,现实正在不断地戳穿这些把戏,不断展示无常的真相。我们希望身体永恒,但任何色身都会日渐衰老、都会奔向死亡,这是我们无法回避、无法视而不见的真相。
而从修行角度来说,这正是自我松绑的良机。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阻止这种变化,不是去抵抗无常侵袭。恰恰相反,我们是要正视这一切。我们执著什么,就会被什么套住。而它发生变化时,自我就因失去依托基础而悬空了、脆弱了。如果用力准确,我们就能一击而中,瓦解自我。
但我们往往不懂得这一点,当这个东西抓不住时,就本能地去抓另一个作为替补,用来掩饰真相,用来安慰这个受到挫折和惊吓的自我。殊不知,我们能够抓住的,都不过是自我的替代品。我们放弃很多认识自己的机会,却把今生乃至生生世世的时间都用来加固一个破绽百出的假我,这是场多么奇怪的游戏啊!
十二、情到深处人孤独
虽然我们刻意地回避真相,但在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些是无法永恒的,是怎么抓也抓不住的。
我们看到很多人死亡,看到很多公司破产,看到很多官员下马,看到曾经年轻的人日渐衰老,看到曾经健康的人卧病不起,即使这些尚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由此而来的危机感总会或多或少地对我们产生冲击,使内心蒙上阴影。
我们已经习惯依托外在世界来生存,习惯于家庭、亲人的陪伴,当这些外境不复存在,或者,当我们与这些外境产生疏离感时,孤独就扑面而来了。它像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时而在夜深人静时行动,时而在人声鼎沸处潜入。你曾被它击中过吗?曾被它折磨过吗?
有句话说“情到深处人孤独”。一切的爱恋,一切的目标,只有在我们埋头追求时,才显得格外真切。一旦停下脚步,却会发现,曾经那么确定的目标,终究是场梦幻;曾经那么坚实的倚靠,不过是个泡沫。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会觉得,一切生命其实都有着原始的、难以排遣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的根源,也在于我们找不到自己,不知道生命的本来面目。在我们的错觉中,我就是我,众生就是众生,世界就是世界。当这一切分离时,我们会感到,自己永远是在四顾茫然中踽踽独行。不管家人对你多好,不管事业做得多大,当你离开这个世界时,还是独自一人,两手空空。
所以,生命始终伴随着恐惧感、失落感和匮乏感,担心我们抓住的东西会失去,更担心自我会因此受挫——当所有这些渐行渐远,哪里又是“我”的安身立命之处呢?
十三、无我,无了什么
我们现有的人格是属于妄心系统,是由无明构建的一套替代品。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自我存在的方式,一是认识世界的模式,两者都是基于对自我的错觉而形成的。
修行,就是要瓦解现有的扭曲人格,使觉悟本体得以开显,其方法有顿渐之分。禅宗的顿悟法门,是直接建立于觉悟本体之上。而教下的渐修法门,则是从现有的妄心入手,从了知苦空无常来瓦解执著,证得“无我”。
许多人会对佛法所说的无我感到迷惑:如果这个不是我,如果这里没有我,那么我究竟是谁?我又该怎么生活工作,怎么存在于世?这也正是世人对佛教产生误解的原因之一:如果连我都要去除,那不是消极是什么?
其实,佛教所说的无我,不是说否定你的存在,更不是意味着这个色身的消解。而是要说明:我们现在所认定的、代表我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们的次人格,是对自己的最大误解。所以,需要去除的只是对自己的错误设定和执著,以及种种本不属于“我”的标签。
十四、不觉的伤害
祖师云:“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在这个变化莫测的世界,一切似乎都很热闹。但这种热闹不过是一场梦幻、一场闹剧。所谓的我,以及我所抓住的种种,乃至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无非是妄想制造的种种花样。从本质上说,根本就不存在。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它是梦幻,不如及时行乐,不如为所欲为。但我们要知道,在现有的生命状态下,那些由错误设定产生的烦恼心行,乃至由此形成的病态人格,不仅会给我们带来伤害,而且是持久的伤害。
我们陷身于贪嗔之心带来的痛苦时,说再多的空,似乎都放不下,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也有人因此产生怀疑:痛苦明明这么真实,哪里空得掉啊!这是因为,我们是在不觉而非觉的状态,即使我们知道空、知道放下,但实际上是根本用不起来的,所以依然会痛,依然会苦,依然会被烦恼折磨。
所有烦恼的原始能量都来自觉悟本体,是它被无明扭曲后产生的妄用。修行所做的,就是一项能量回收的工作。“烦恼即菩提”,也正是从这个意义而言。
十五、修学的常道
在教下修行中,最基本的套路是从妄心着手,依戒定慧渐次而修。
戒所做的,是按佛陀制订的行为规范来调整,通过对行为的纠正来阻止各种不良心理串习的延续。因为心和行是密切相关的,行为的清净如法有助于心的清净;定所做的,则是置心一处,令妄念逐渐降伏,不再纷纷扰扰、动荡不安。很多时候,我们虽然身处安定的环境,甚至有了戒的保护,但内心还是“沿流不止问如何”,这就要用定来做一番简化功夫。就像水,本身虽有照物功能,但它必须是清澈而非浑浊的,必须是静止而非奔涌的。定的作用,就是帮助我们将水中的污浊沉淀下去,使之平静而澄澈。但定只能使烦恼不起现行,真正能够断除烦恼的,还是般若智慧的力量。所以,在得定之后还要发慧,需要在定的基础上再来修观。通过般若正观启动内在的觉悟力量。
教下所说的般若,包括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和实相般若。文字般若即诸佛及弟子所说的一切教法,能够帮助我们获得正见,认识到现有人格及由此开展的世界具有苦、空、无常、无我的特点。当我们从这些角度观察世界时,原有执著就会逐渐弱化。观照不是让我们去选择什么、排斥什么,而是如实地认识它、接纳它,同时又不粘著其上。
心本来就具备观照功能,即使在意识层面也蕴涵着这种观照力,它是属于慧心所的作用。佛法所说的观照般若,则是要我们保持觉察,对起心动念和外在变化都了了分明。在观照过程中,开启实相般若,令妄心逐渐平息。
十六、具足万法的自性
禅宗的修行是直接建立于觉悟本体之上,和教下的修行相比,更为直接、更为简明。
如皈依三宝,教下主要是强调住持三宝,侧重外在的引导,而禅宗则强调自性三宝。所谓自性三宝,即与佛法僧对应的觉、正、净。觉,是觉悟本体;正,是通向解脱的道路;净,是觉悟本体所具有的特点。那么,又该如何皈依自性三宝呢?《坛经》告诉我们:“自心归依觉,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离财色,名两足尊;自心归依正,念念无邪见,以无邪见故,即无人我贡高,贪爱执著,名离欲尊;自心归依净,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众中尊。若修此行,是自归依。”
再如《坛经》对法报化三身的诠释,也有别于教下经典。经云:“清净法身,汝之性也;圆满报身,汝之智也;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清净法身是什么?是觉悟本体所代表的空性力量;圆满报身是什么?是无欠无余的觉悟本体;千百亿化身是什么?是觉悟本体的无量妙用。所以说,法报化三身同样没有离开我们的觉悟本体。
至于戒定慧的修行,依然是建立在觉悟本体之上。经云:“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因为觉悟本体就具备无非、无痴、无乱的特点,倘能安住于此,还有什么不是道用、不是修行的呢?关于这一原理,六祖在《坛经》中还有很多开示,如“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等等。可见,无论持戒、修定,都离不开心的作用。
十七、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坛经》中,将禅宗修行归纳为“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三大要领。
所谓无念,是说觉悟本体不以念头的方式出现,其作用为遍知。这也是佛陀十大名号之一,即了知一切,映现一切。但这个无念的体和念头又是不相妨碍的。在修行之初,固然要平息念头。一旦体认无念之体后,不妨起心动念。此时,就可以念而无念,可以分别一切而无所执著,所谓“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所谓无相,是说觉悟本体不以任何相的方式出现。和无念同样,这种无相和有相也不是对立的。事实上,我们可以由相的当下去体认无相,因为它是超越一切相,而又显现一切相的。
所谓无住,是说觉悟本体具有无住的功用,就像镜子一样,没有什么物体可以粘著其上。它只是如实地显现一切,不会对外境有美丑好恶的分别,也不会有贪恋或嗔恨的情绪,更不会选择或排斥什么。它接纳一切,却从不留恋什么。
禅宗的“平常心是道”,说的也是这个原理。所谓平常,并不是常人现前的心。因为凡夫心是充满是非、曲直、人我的,相对佛法所说的平常,是极不平常的。真正的平常,是来自觉悟本体的作用。
这种平常,也体现在《坛经》特殊的用心方法中。经云:“此门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是不动。若言著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无所著也。若言著净,人性本净,由妄念故,盖覆真如。但无妄想,性自清净。起心著净,却生净妄。”如果我们执著这个心,执著这个净,本身都是妄心的作用,是与修道相违的。所以,在体认过程中不可带有取舍和选择,只需如实观照即可。因为觉悟本体已具有一切功用——这正是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前提,也是它所以称为修行捷径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