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愚蠢的和尚是谁?行持。何以见得,有陆游《老学阉笔记》为证。
和尚行持,浙江明州(就是今天的宁波)人。品行高尚性格滑稽。曾住余姚法性寺,穷得丁当响。年关到了他做了首打油诗自慰:“大树大皮裹,小树小皮缠,庭前紫荆树,没皮也过年。”后来到了雪窦寺。雪窦寺在浙江四明山,与天童、育王二寺齐名。一天三寺主持同见太守。新来太守问天童长老“你那有多少和尚?”回答“一千五百”。又问育王长老,回答:“一千。”最后才问行持,行持拱手作答:“一百二十人。”太守奇怪:“三寺名声不相上下,人数为何如此悬殊?”行持再次拱手作答“:我报的是实数。”太守抚掌称好。
由此看来,行持和尚能不是天下最蠢的和尚吗?既有高行,自当负望仗名募千家银两,化万家钱缘,何以学阿Q精神自我满足呢?乐于清贫,那是甘居陋巷的颜回之流自我标榜的没出息的境界。大众赋予的权利还讲个过期作废,何况高行是自己辛辛苦苦修下来的,又不是胡乱贴标签封上去的,哪能让它空缠其身而不发热发光呢?紫荆树没皮熬年是没得法子,冷得瑟缩发抖是啥滋味?怎么可以不识时务乱仿效呢?
如果说隐身僻壤没有发达的机会自我满足还可以原谅,那么一旦登高的梯子放在了脚下,终南捷径已经铺到了眼前,还不往上走,那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了。州守何人?一方父母也。他看着你顺眼,高兴劲儿上来了,给批点钱粮还不是小菜一碟。尤其是新官到了新地方,还不得格外恩典一二,挥撒些散碎银子出去买个好名声。要不天童、育王观老何以打出家人诳语。虚报僧数,不过邀赏而已。这样的情势,这呆和尚枉作一方主持,愣是看不出来,还如数报上个“百二十”。也不怕相形之下,太守罢了他的主持官,使其蓄发为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报自个儿僧数倒也罢了,又怎可补上句“我报的是实数”,什么意思嘛!天童、育王二主持还怎么跟太守爷交涉呀,怎么可以当着太守的面说我们扯谎呢?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你这样拆我们的台,打我们的脸,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定拉你行持和尚告你诽谤罪,要你万儿八千精神补偿费。
行持和尚确实蠢到了家,他完全可以报个“二千”的数,得些比其他二观老还多的赏钱,能为寺里着想就拿出一部分来修修堂所;不想为公,就揣他娘腰包了,自个儿享用又何妨。退一步说,你是个独善其身的好和尚,也不能坏了同仁的好事呀!说到底大家还不都替同一个佛爷做事当差吗?可惜,行持空有高行,光顾了幽默,连最起码的悟性都没有。倘若州守一高兴给了育王、天童二观老照顾,你回去怎么给自个儿的大小沙弥们交代哟。
话又说回来,若推举世上最聪明最幸运的和尚,第一候选还非行持莫属。行持安贫乐道,不失出家人本色,守定自我,实事求是,临贫安然,面官泰然,不说假话讨欢心得实惠,一派正人君子之风范。太守抚掌,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当然了,碰上了听到真话而击节叫好的太守,确是呆和尚难得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