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黄山,排云亭上导游对前面一块中间裂缝的石头说这就是武松打虎,虎已经直立起来了,武松正打它呢。那石头倒也有看头,可我怎么也看不出英雄猛虎的姿态,倒像是二人相视拥抱,温文尔雅的一对翁仲,欲名之曰:对吻。
这与原命名离谱太远的意思尚未传达过去,导游已看出我的心思,她告诉我,曾有上海游人称之为“KISS”。从武松打虎到“KISS”,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人兽不辨的差错是如何产生的。
在黄山每走几步,都有先行者命名的景点,于是更多的后来者也就愿意接受指点,视浑然天成的整体于无睹,去追逐前人的眼光和思路,东寻西觅。凡去过黄山的,都知道一句“不上天都峰,等于一场空”的话。我倒以为,仅仅是随着前人的脚后跟走,上了天都峰也是一场空。眼福饱过,心中茫然的情形其实不少,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说,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想景呢。把整体的山水分解成支离破碎的景点来看是常人最喜欢干的事,这实在是一种错误。
曾记得罗丹塑成《巴尔扎克》后,人们无不称绝,尤叹服那只精伦绝妙的手,它美得可以让人不看其他,罗丹最后毁了那手,因为它身高盖主,破坏了艺术的整体和谐美。中国文论要求文章写得“杂而不越”,局部的丰富不凌驾于整体的完美上,否则就一点损面。物艺相通,把一座山分解成许多此绝彼美的点来,结果是有景无山了。自然,也没法从山之壮美的体魄悟出造物之恢弘气概,从水之轻灵浩渺领略到天地森罗万象的胸怀来。就如黄山归来,只与人道说“猴子观海”的形象逼真,飞来石之不可思议。由是我想,如果始信峰是黄山的最后一道门槛,让每一位临槛走出的人讲一下,到底开始相信什么,事情就热闹了,拾人牙慧的一定不在少数。
风物长宜放眼量,给名山贴标签是误人的做法,尤其是贴那些只具形骸而无意味的签,更是对大自然的亵渎。自然风物给每一个人的暗示都不尽相同,一千个人看哈姆雷特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怎么可以用一种见识封闭了所有的眼光和思想呢?
看山如此,为文造句亦然。文无定法,句无例程,八股阴魂不散,于拘泥成规脉承古法无关?做事四平八稳,不思创新,与唯上是准,唯老路可行无关?攀登不只一条路,看山多具几只眼,如此才有“荡胸生层云”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