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10日,山西省委以晋发(1981)30号正式文件做出了题为《关于为李顺达同志平反的决定》,其要点如下:
李顺达同志是全国著名劳动模范,曾任中共山西省委委员,常委,省革委会委员,常委,副主任,晋东南地委书记,中共“八大”、“九大”、“十大”代表,九届、十届中央委员。第一、二、三、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三、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由于错误地清查李顺达同志的问题,使平顺县和晋东南地区一批干部和群众以及李顺达同志的家属亲友都受到了株连,在晋东南地区和全省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根据党的三中、四中、五中全会精神,省委对李顺达同志的所谓“问题”进行了调查。现已查明,那些“问题”,本来就是正确的东西,却颠倒了;有的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有的是把别人讲的东西强行加在李顺达同志身上,应予推倒。省委认为,对李顺达同志进行清查是完全错误的,解除了他的省委常委和晋东南地委书记的职务也是错误的,并因此使李顺达同志的“十一大”代表落选,又取消了省人大代表资格,严重损害了全国著名劳动模范李顺达同志的声誉,使之蒙受了不白之冤,在政治上、思想上、精神上和身体上受到了摧残,责任在省委。省委决定:
一、为李顺达同志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强加给李顺达同志的“反大寨代表人物”等一切诬蔑不实之词,统统推倒。
二、彻底清理和销毁所谓“问题”材料,报请中央,撤销省委1980年11月25日向党中央写的《关于李顺达同志一些情况的报告》。
三、因李顺达同志所谓问题而受株连的子女、亲友、干部群众,一律予以平反。
中共山西省委1981年5月10日(此件发至县级,晋东南地区,传达到支部书记,平顺县传达到全体党员)
李顺达读完这一来之不易的文件,抹了抹眼眶溢出的泪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向递给他文件的同志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人家递过来的笔,按吩咐在指定的文件后面空白部位,签上了:“我同意”、“李顺达”几个字。
没过多久,晋东南地委也发表正式文件,为李顺达同志平反。请他签署意见时,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希望地区给全区因我的问题受株连的干部群众做好善后工作。”李顺达因久经折磨而致的心脏病已难治愈。只要略有好转,便又振作精神接受上级安排的工作。有关他的一些文章又不断在报上出现。他说:
“种粮食不能靠山区,你就是把太行山全部推倒修成小平原,能开出几亩好地?我试过的,费力不讨好。山区有山区的特点,山区要走山区发展的路。”当初这些话被当做“反大寨”的言论,而在这时候,全国各地大小报纸都发表了他的这些言论。
《山西日报》上又不断揭发了学大寨运动中的种种错误做法,《人民日报》紧接着发表了昔阳、大寨虚报产量的惊人数字。大寨“西水东调”工程一项就花去国家五千多万元,还有国家无偿给的农机、化肥、人工降雨的设备,为大寨防冰雹的防雹部队等等,明明是用金钱堆砌的先进典型,却说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旗帜。
李顺达看着报纸,不禁为老陈担忧了:老陈日子怕也不好过了!
他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情绪,打心眼里同情起老陈来,他从不承认自己与老陈有什么矛盾。虽然自己曾被当成“反大寨”的总代表,他对老陈仍然视为手足之情的朋友。李顺达就这般善良憨厚朴实得近乎天真、纯洁,可亲、可爱又可敬。
李顺达从平顺县委、晋东南地委到山西省委,省人大、政协,都安排了职务,是个副省级干部。然而他只有开会的义务,没有工资。
常在省城上班,却没有住房,老伴和子女都在西沟沙底栈那个农家小院。他受迫害的那些年头,老伴孩子为他担惊受怕,他患病住院时,亲人不能前来陪侍,只能在山村的窑洞里干着急。1981年平反李顺达与二女婿合影以后,家人想热热闹闹团聚一堂,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可是他又患病了,在山西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的监护病房接受治疗。
由于心脏跳动失常不得不安上起搏器,老伴桂兰听人说,这种病是气出来的,老李这十多年受压、受气、受屈、受辱,这份痛苦熬煎成重病,很难治愈。他不是个甘愿在病房度日的人,只要病情略有好转便要找事做。他原有的官衔被免去了,组织上给他安了个农委副主任。不论安排了什么,都没有工资,几十年都是这样。1973年当选为中央委员后,一个月给他补助六十元,此次复出,要给他发工资,他依然坚持不要。最后,领导把六十元的补助提高到了一百元,但他依然不要。他自然是徒有副省级高干头衔的穷人,全靠女儿们的救济过日子,更无法把老伴叫到身边照料生活。
平反以后的老李在亲人劝说下,让老伴桂兰来到太原关照生活。没有住处就在办公室凑合着住。老李吃不下饭,口干舌燥,想吃香蕉,可是口袋里没钱,桂兰上街在水果摊上买一根、顶多两根香蕉,让老李解解馋。并不是组织上不给他发工资,曾经给他定了个十二级工资,老李拒绝领取,他说:“俺是种地的农民,自己能种粮食、蔬菜,吃自己的粮菜就行,不能领工资,搞特殊!”这就是劳模李顺达的本色。为了让自己的父亲也能享受城里人最低水平的生活,子女们都省吃俭用,从有限的工资里抠出一些匀给当了副省级领导的父亲。在省城工作的二女儿秋娥常常送来几根香蕉、几个橘子;其他子女则拎来鸡蛋与挂面。子女和父亲一样,没有任何怨言,认为是自己的义务。
劳模如此走了
李顺达早就想去五台山看看。第一次走到半路上被拦住了,说是要他赶回省城开会,于是返太原。第二次去五台山,刚到了五台县,又是电话催回太原,也是开会,只好返回太原。
第三次是1983年6月30日,一位从上海来的老战友,上海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来太原看望老李,这位老干部曾经在平顺西沟工作过,他与老李有深厚的友谊。两位老友一商量,决定上五台山。
当时李顺达已是省人大副主任,虽不领工资,要一辆汽车是不成问题的。李顺达与老战友一行乘车上路。考虑到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于是带上氧气包,让老伴桂兰与儿子建平一路关照。为避免过于劳累,便在山下的旅馆住了一宿。
第二天吃罢早饭,他们这一行人便开始登山,汽车朝菩萨顶驶去。
五台山是佛教名山,也是风景胜地,这些山比起西沟的山自然是美多了!
“好地方呀,咱山西有这好山好风光,真让人爱煞哩!早该来游游哩!”李顺达情绪饱满。
老战友也是心旷神怡:“难怪好多人不远万里来参拜,太值了。”老李平反以后心情格外好,与战友同游五台山,站在菩萨顶的场院眺望高高低低的山峦与庙宇,呼吸着圣洁的空气,感到格外舒畅。他想和众人一起分享这如登仙境的妙趣。
“以后人们有了闲工夫,到这里游游多好!没事找事,人斗人,到头落个一场空,太不值!”他李顺达虽不信佛,在这菩萨顶也似乎悟出了禅机。
下得山来,一伙人吃罢午饭,在旅馆的房檐下谈得很投机,兴致勃勃。
“好吧,休息去吧,下午再见。”他向战友挥手,进入一间凉爽的卧室,老伴桂兰在一旁侍候,见他躺下后安然入睡,儿子建平不愿休息,他还要在这清凉世界去游玩。
桂兰吩咐儿子不要走远,目送着儿子又去攀登,便返回卧室。她也躺下,刚闭上眼睛便听得老李哼了一声,似乎没睡稳。她连忙起身,拿起氧气包,看老李再无动静,似乎又进入了梦乡。
待到人们都起床,老李却还躺着。他在凡间活得太累了,超出了那铮铮铁骨忍受的极限,今日来到这块人间难觅的净土,求得永生的仙境——五台山,李顺达心安理得地静静躺下了,显得格外安详、坦然与满足。
他就是这样静悄悄地走了,走进了那个极乐世界。
出乎人们的意料,他如此轻松地离去,既不需医务人员抢救,也不必家人操劳,更不花费国家昂贵的医药费。国家还不富裕呢,能省的就省。他以自己的最后一次行动,为党再做一点奉献。
这是7月1日,是共产党的生日。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在这个神圣的日子,离开了他欢乐过、奋斗过、爱恋过、熬煎过、痛苦过、挣扎过的地方,以至油尽灯灭。有人说或许是成仙了。他定是升了天,坐在玉皇大帝的身边……
当天晚上,他的遗体保存在五台山上烈士陵园里,四台电扇为他守灵。
7月2日,遗体在亲人们的护送下,安放于太原山大二院殡仪馆。
7月5日,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7月8日,在太原双塔寺革命公墓举行追悼会,参加人数近两千之众,创山西历史记录。致电哀悼者上千人,老司令员谢振华同志来电要求代买最大最好的花圈敬挽他的这位挚友。
悼词由我省多年在西沟深入采李顺达纪念亭彭真为纪念亭题字薄一波为纪念碑题字访、写作的著名作家青稞同志起草,对李顺达的一生作了准确的评价,深受李顺达生前亲朋好友的肯定与赞赏。
李顺达的一生,是平凡而又伟大的,他的一生忠诚老实、勤劳质朴,与人为善,是中国农民杰出的代表。他的荣与辱都与党走过的曲折道路紧紧相连。
李顺达只活了六十八岁,他1938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到1983年7月整整四十五年党龄。他的誓言是:听党的话,跟党走。在这条道路上,他用勤劳建设山区的汗水,赢得了荣誉与尊重;在这条路上,他身不由己在峰巅与峡谷间跌宕起伏。在闯过了惊涛骇浪之后,他没有顾得上享受生活的甘美,没有来得及看看改革开放后祖国形势的巨大变化给中国人带来的惊喜,让敬他、爱他的人深感遗憾。
李顺达离开我们已整整二十五年,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甚至是在头脑发热时批斗过他的人,无不对他的离去表示惋惜。如今提到他的名字,人们总是异口同声地评价他:李顺达是个好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
2005年12月31日初稿
2006年11月30日修改
2007年5月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