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十分钟,对方也发出通话信号,紧接着传来了宋子文的声音:“是陈公博先生家吗?”
陈公博忙说:“是的,是的,我就是陈公博!想向宋先生报告南京这边的一些情况。”他将解散国民政府,以及中央政治会议改为南京临时政务委员会,军事委员会改为治安委员会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建议将原南京政府所属的和平军,一律委以国民革命军番号,以防止共党军队把他们接收过去。”
宋子文说:“我认为陈先生这样做是正确的,你的建议也是好的,我马上向蒋委员长报告。”
蒋介石果真接受了陈公博的建议,两个小时之后就任命任援道为南京先遣军总司令,第二天任命庞炳勋、孙殿英、孙良诚、吴华文、张岚峰、门致中、叶蓬为第一至第七路先遣军总司令;命令他们指挥所属部队维持华北、华中、华南地区治安,防止八路军、新四军和抗日游击队接受日军投降。
收发报机里继续传来宋子文的声音:“请陈先生多加保重,有什么情况,可随时与我通话。”
“谢谢宋先生的关怀。”陈公博获得几分安慰。
宋子文说:“告诉陈先生一个情况,中央军委已任命周佛海先生为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任命周镐先生为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他们的任务是分别负责上海和杭州一带,南京和苏州一带的治安,希望陈先生协助他们开展工作。”
“一定,一定,一定尽力而为。”陈公博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一股嫉妒情绪。他耳边又响起了周佛海的那句话。“还讨论什么?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无怪乎姓周的那么春风得意。至于周镐,一九四三年六月从军统武汉区投靠汪精卫之后,一直在军委当个小小的科长,今年二月,陈公博碍于顾祝同的面子,才让他去无锡专署当专员。这么个人物,也被蒋介石委以重任。不过,他又想,如今周镐管南京,至少对他不会恩将仇报。
入夜,南京城里仍是欢乐的海洋。人们用各种方式表达胜利的喜悦和振奋的民族精神。成千上万的人提着临时扎制的纸糊灯笼涌向大街。灯笼上用红黑两种颜色相间写着:“中华民族万岁”、“祖国万岁”、“抗战胜利万岁”、“中华民族无敌于天下”等字样。各式各样的灯笼越聚越多,成为了热闹的提灯会。在中华门和草场门,还分别出现了龙灯舞和狮子舞。龙背上写着一行红色大字“东方巨龙胜利了”。狮背上也写着一行红字“东方猛狮觉醒了”。龙灯舞和狮子舞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一阵鞭炮声。年轻人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白天狂欢了一个下午,现在还在边跳舞边歌唱。
晚上十一点,当周镐指挥无锡专署保安队约五百人持枪出现在中山路时,欢乐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陡然停止了活动。周镐从小轿车里钻出来,神气地往人群中一站,高声说道:“同胞们!我现在来个自我介绍,鄙人是重庆中央军事委员会任命为南京行动总队的总指挥周镐,围吉周,金旁加个高低的高。行动总队的任务是维持南京和苏州一带的治安。同胞们!我们的胜利来之不易,你们尽情地跳吧唱吧!现在,我带着部队捉拿汉奸去,诸位拥护不拥护?”
“拥护,拥护,坚决拥护!”几百个声音同时发出,如同一声惊雷。接着有人领头呼喊口号:“清除民族败类!”“严惩汉奸卖国贼!”“谢谢同胞们的支持!”周镐右手举在帽檐上,转动着身子向大家致谢。
半个小时之后,周镐他们冲进了南京市政府。原无锡专署保安司令,现为周镐助手的江敏之,站在南京市长周学昌住宅外面喊道:“请周学昌先生听着,你必须老老实实出来俯首就擒。”
周学昌忧心如焚,无法入睡。这时,他正和姨太太何凤姿斜靠在床头上想心事,听到江敏之的喊话,吓得魂不守舍。他镇静了片刻,悄声对何凤姿说:
“日本宣布投降只一天多时间,重庆方面还没有派人来接管南京,怎么就抓起人来了?一定是有人混水摸鱼,想从我身上搞笔钱。”他起身来到窗户口,探出半个脑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闯进市政府住宅区,究竟想干什么?”他说到这里,才发现地坪里摆了一溜机枪,慌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们是蒋委员长手下的南京行动总队!”江敏之说,“你别啰嗦,快点出来接受脚镣手铐!”“你们有逮捕令吗?”周学昌对江敏之的话半信半疑,“请派人送逮捕令给我看看。”逮捕证,周镐没有,但他大权在握,于是骂道:“他娘的!你这个汉奸不见棺材不流泪。”他手向两名机枪手一挥,两挺机枪对准周学昌的卧室扫过去。扫了约五分钟,周镐喊道:“周学昌!你到底出来不出来投降?”毫无反应。周镐以为周学昌已被打死,就与江敏之带着十多名士兵破门而入,见周学昌与何凤姿躺在地上装死。周镐在周学昌大腿上踢了两脚,再给他戴上脚镣手铐。
接着,周镐带领部队来到军政部门口。军政部有两个营的和平军把守,两个哨兵见几百武装走过来,赶紧把铁门关上。江敏之喊了几声不见开门,就用一束手榴弹把铁门炸开,然后解除了和平军士兵的武装。
“你们的军政部长萧叔萱先生住在哪里?”江敏之冲着和平军士兵问。“住在那里。”有人手往一栋两层楼房的小公馆一指。
周镐他们来到小公馆门口,见大门敞开,走进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他们将军政部大院搜查一遍,也一无所获,进入地下室搜查,仍然不见萧叔萱的踪影。
周镐和江敏之声嘶力竭地喊道:“请萧叔萱先生自觉出来,否则,让我们找到了你,莫怪我们不客气!”两人连喊几遍,又回到萧叔萱的卧室,各点燃一支香烟吸着,琢磨萧叔萱的去向。
其实,萧叔萱近在咫尺。
早在一个月前,他想到南京政府的末日即到,将家里的财产由妻子和二姨太带回福建闽侯。刚才,他听到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带着三姨太陈小媛和两个卫士躲进了卧室的夹壁墙缝里。
也许是在劫难逃,他的秘密很快被周镐他们发现。他近来受了凉,引起支气管炎发作,不时地咳嗽。他在夹壁墙缝里蹲了一会,喉咙里痒得难受,想咳嗽又不敢咳,就伸手在喉咙外部轻轻地揉着,禁不住发出似咳非咳的怪声。就这么一声他引来了一场大祸!
“哟!什么声音?你听到没有?”周镐问江敏之。
“听到了,好像是从这木板墙壁那边传过来的。”江敏之手往左边墙壁一指。
周镐是特务出身,知道许多有财有势的人家里有夹壁墙,起身伸手在墙壁上敲了敲,从声音判断这墙壁里面是空的,再用十个手指着力按住木板往上一推,里面黑洞洞的,用手电一照,见萧叔萱等人蹲在里面。
“请萧叔萱先生老老实实出来!”江敏之喝道。
萧叔萱痛痛快快咳嗽两声,由陈小媛搀扶着从夹壁墙里钻出来。
“我们有话在先,让我们找到了你,莫怪我们不客气!”周镐手指着萧叔萱,“我们说一不二!”他从一个士兵手里接过步枪,用枪托在萧叔萱大腿上狠砸了两下,砸得他连打两个趔趄。
“周先生为什么打人?”萧叔萱说,“我过去在蒋委员长手下当过北伐军第八军副军长,福建教导旅长和驻日使馆武官,虽然后来走错了路,但相信蒋委员长不会这样对待我!”
“我偏要这样对待你这个狗汉奸!”周镐举着枪托砸得更起劲,一连三下都砸在萧叔萱的背部。
“我是狗汉奸,你同样是狗汉奸!”萧叔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你莫说了,先生!人高屋檐低,不得不低头,我的先生!”陈小媛边说边用手帕给丈夫擦嘴上的血污。
“我周镐是受蒋委员的派遣打入南京政府的,光明正大!”他抬腿在萧叔萱背上狠踢几脚,“而你才是货真价实的狗汉奸!”他手一挥,“把他押走!”“周先生!我求你开开恩。”陈小媛扑通跪在周镐跟前,“等他的伤治好了,我陪他去向你投降。”周镐沉思片刻,说道:“好吧!那么,限你三天之内,把他送到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部来!”他说罢,领着士兵们走了。两个卫士把萧叔萱扶到床上,他们又把军政部医务室两个医生请来为他治伤。但是,萧叔萱拒绝接受治疗,只向医生要了一瓶止痛药片。
医生走后,陈小媛哭着劝丈夫:“我的好先生!你才满了五十大寿,大姐与你是同庚,二姐才二十五岁,我还只有二十岁,你不能丢下我们三姐妹不管啊!我叫轿车司机开车送你去中央医院好么?”
“何必治好伤再去坐牢,再去受审判被枪决!”萧叔萱痛哭着握着陈小媛的手,“我,我对不起你们三姐妹!你大姐和二姐远在闽侯,时局又这么动荡,她们不可能来南京,小媛你就守着我,为我送终吧!欧,欧,欧!”他边哭边口吐鲜血。
十七日凌晨四点,萧叔萱在无限遗憾中死去。
现在,正是十七日凌晨两点,大街上欢庆胜利的人们早已归去。但还有许多人因过于兴奋没有睡觉,还在借酒助兴。据重庆《中央日报》报道,一时间,重庆和南京、上海、北平、广州市面上的各种酒被销售一空。
这时,周镐又逮捕了司法行政部长吴颂皋、交通部长诸青来、宣传部长赵尊岳。赵尊岳与陈群两家只一墙之隔,在周镐逮捕赵尊岳时,陈群已感到大祸临头,又说了声:“一场噩梦,一场可怕的噩梦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你去哪里?”睡在他身边的姨太太陆耕兰惊问一句,也跟着起床。陈群没有吭声,打开立柜拿出一瓶白兰地,咕噜咕噜一气喝了半瓶,再递给陆耕兰,痛苦地说:“你一气喝下去!”“这样猛喝酒干什么?先生!”陆耕兰接过酒瓶,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这样问丈夫。“去死,你与我一道去死!”陈群哀哀痛哭,“快,快喝!他们抓了赵尊岳先生,就会来抓我了!”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支左轮手枪。“先生才进入花甲之年,我才二十六岁,我们要争取活下去!”陆耕兰也哭了。
“我先与梁鸿志先生组织南京维新政府,出任内务部长兼外交部长,后来又在汪精卫先生手下当内政部长和江苏省长,两年前又出任考试院长,像我这样的人,蒋介石先生不会施仁政的。”陈群热泪滂沱,“正因为你只有二十六岁,又这样美貌,我不忍心让自己的爱妾被别人糟蹋,才让你与我一道去死!如果你真正爱我,就把这半瓶酒喝下去,我再赐你一颗子弹!”
陆耕兰沉思片刻,一副为丈夫殉葬的样子,显得坚定地说:“好!我喝。”她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白兰地,冷不防挥着酒瓶往陈群头上一砸,然后打开卧室的门冲了出去。
陈群头一阵晕眩,身子摇晃了一阵但没倒下去。他的左耳上的头皮被砸破,鲜血直流。更糟糕的是两只眼睛被酒精刺激得好像要爆炸似的,痛得怎么也睁不开。他摸进洗漱间,用凉水冲了一会眼睛,仍然无济于事。
陆耕兰冲出卧室,不见陈群追来,想到床底下放着一只准备随时带走的小皮箱,里面装着八百两黄金和二十万元中储券,又悄悄返回来,见陈群正在洗漱间洗眼睛,轻轻地拿起那只小皮箱再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