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的神志完全清醒过来,隐约听到脚步声,放声大喊:“二夫人要逃跑,请卫士班的弟兄们抓住她,快抓住她!”陆耕兰打开小皮箱,从中拿出一叠钞票递给两个值夜班的卫士,哀求说:“请二位高抬贵手!”等到睡觉的几个卫士从床上爬起来,她已经走出大门百余步了。他们无心追她,一个个龇牙咧嘴围在一块分起赃来。
陈群的两只眼睛仍然痛得无法睁开,摸到窗户边听了一会,见院内没有任何动静,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是众叛亲离,骂了一声:“寡情薄义的臭女人!”便举起手枪结束了自己的汉奸生涯。
周镐并不知道陈群与赵尊岳是邻居,今晚并没有把他列为逮捕对象,他听到枪声,问赵尊岳:“你家隔壁住着谁?”赵尊岳说:“陈群先生,他可能自杀了。”周镐与江敏之带着三十多个士兵来到陈群的卧室,就闻到一股酒味。他们见倒在地上的陈群已经停止呼吸,他身边的地板上除了流出一滩鲜血和脑髓,还有酒瓶破碎的玻璃片。“他娘的!这可便宜了他。”周镐手一挥,“走!”江敏之随周镐离开陈群公馆,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哈欠连连对周镐说:“总指挥!三点了,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后再行动。”周镐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陈公博和周佛海两个大汉奸也抓起来!”“没有蒋委员长的命令,这两个人抓不得!”江敏之比较谨慎,“不过,可以威胁威胁他们一下。”“那就把周佛海的税警部队和陈公博的卫队接收过来!”周镐说,“走!先去找周佛海,他摆在南京的税警部队有两千人,可是块肥肉呢!”解散南京政府的会议结束之后,周佛海忙于与在南京的程克祥、万里浪和罗梦芗等人研究组建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部的事,来不及返回上海。他听门卫报告,他的公馆被一支来历不明的部队包围,大吃一惊!是不是新四军已进入南京?这是他最担心的事。这天晚上,程克祥睡在他家里。周佛海刚把程克祥叫醒来,周镐喊话了:“请周佛海先生听着!我是蒋委员长任命的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周镐,现奉命接管你驻南京的税警部队。”
“原来是周镐这小子!”程克祥鄙夷地说,“请周先生回话,要他进来,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妨告诉他,我也在这里。”
周佛海的紧张心情一下子松弛了,站在二楼窗户边回话说:“是周镐先生来了,欢迎,欢迎!至于要我把南京的税警部队交给你,这好说,你我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嘛!请进来研究部队的交接办法。对了,程克祥先生也在我这里呢!”
在军统,程克祥是周镐的老上司。程克祥在军统局任科长时,他是该科的办事员,程克祥任军统京沪特区区长时,他是京沪区的行动组长。“噢!程先生也在,那太好了!”周镐很兴奋。
“请门卫开门,迎周镐先生进来。”周佛海说。
周镐领着江敏之和两个卫士高高兴兴地走进周公馆。周佛海把他们领进会客室。当周镐满面笑意把右手伸向程克祥时,程克祥噼啪给他几记耳光,脆响如过年的鞭炮声。
“你周镐耀武扬威什么!你狗胆包天,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程克祥骂道,“你是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可周佛海先生是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你曲线救国,芝麻大的事干了几桩!而周先生曲线救国,多次受到蒋委员长的表彰!”
“请程先生息怒,请程先生息怒。”周佛海心里乐滋滋地从中打圆场,“这是一场误会,我不见怪周镐先生。我刚才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坐,坐,二位都请坐!”
程克祥坐下去了,但周镐不敢坐。他摸摸发烫的脸皮,摘下军帽,对周佛海和程克祥各鞠一躬,难堪地说:“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起周先生,对不起程先生!打扰了,就此告辞。”
周镐走后,周佛海陆续接到周学昌、萧叔萱、吴颂皋、赵尊岳等人的亲属打来的电话,先后向他反映周镐在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要求他出面制止。周佛海愈发感到气愤,答应天亮之后向重庆方面报告。
现在,周镐挨了打骂,就将一肚子怨气发泄在陈公博身上。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包围了陈公馆。两个门卫不准他们进去,周镐拔出手枪将两人击毙了,然后叫喊要接管陈公馆的卫队。
陈公博听了侍卫长兼卫队长宋建勋的报告之后,判断周镐所为绝非重庆的主张,气愤地说:“他娘的周镐忘恩负义!请宋先生指挥卫队,给我狠狠地打!”一场巷战就这么开始了。陈公博的卫队虽然只有三百人,但与周镐指挥的部队比较,武器装备要好得多。这场巷战打了约二十分钟,陈公博的卫队伤亡五十多人,周镐指挥的部队已伤亡一百四十多人。“是不是撤退算了,总指挥!”江敏之向坐在小轿车里的周镐请示。“我还有三百多人,继续打下去!”周镐不服输。
陈公博不了解对方兵力的虚实,担心寡不敌众,就打电话给冈村宁次求援。冈村满口答应说:“我马上派小笠原清参谋带一千部队前往支援,如果对方不听劝阻,就消灭他们!”
巷战还在继续,陈公博的卫队又伤亡三十多人,周镐的部队又伤亡近百人。双方正打得起劲,一千名日军士兵开到了陈公馆周围。“陈公博搬救兵来了,是日军,已经包围了我们。”江敏之满头大汗向周镐报告。“多少人?”周镐一惊。“不少于一千人。”江敏之说。
江敏之说到这里,听到有人喊话:“我是皇军驻中国派遣总司令部小笠原清参谋,奉命率部前来调解陈公博先生与周镐先生的武装冲突!请双方立即停止战斗,派代表进行谈判。谈判地点,在陈先生卫队营房办公室。”小笠连喊三遍,枪声才逐渐停止。
“日军已经投降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从中进行调解!”周镐不以为然。江敏之说:“他们还没有解除武装,虎死不倒威,总指挥!”“那你作为我的代表去吧!”周镐说,“我们的条件,仍然是接管陈公博的卫队;退一步说,至少要陈公博赔偿我们的损失。”陈公博坐在他的公馆办公室,烦躁不安,又疑神疑鬼,他对莫国康说:“必定是周佛海先生捣的鬼!若没有他的指使,周镐绝不敢这样对待我!”“是呀!”莫国康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公博给周佛海打电话。“是周先生吗?我是陈公博。我说周先生,你我从发起组织共产党起,至今彼此相处已二十多年,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周佛海莫名其妙,对着话筒说:“陈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请你直截了当地把问题说清楚!”“你老兄出任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如果感到兵力不够,要我把我的卫队交给你,你对我说一声,我陈公博二话不说,拱手奉送!你何必指使周镐,使用武力解除我的卫队武装呢!”
“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陈先生!”周佛海说,“交战的枪声我也听到了,原来又是周镐在胡作非为!喂,一个小时前,周镐曾到我这里威胁过我,也提出要我把在南京的税警部队交给他呢!幸好程克祥先生在我这里,他才扫兴而去。喂,陈先生!我马上请程克祥先生出面制止,周镐很听他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公博仍没好气,“程克祥先生来也好,不来也好,冈村总司令已出动一千部队支援我。”“冤枉,冤枉,陈先生!”周佛海有口难辩,“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日久见人心。”他放下话筒,将情况告诉程克祥。程克祥很生气,骂道:“这个周镐,简直是无法无天,目空一切!唉,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出任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也不知蒋先生是怎么想的!”蒋介石对周镐委此重任,是听了顾祝同的一面之言。原来,周镐的堂妹周慧玲是顾祝同的情妇。“我马上与戴局长通话。”程克祥感到非立即向戴笠报告不可了。
现在,宋建勋、江敏之和小笠原清坐在一起进行谈判。当江敏之仍然提出要接管陈公博的卫队时,宋建勋说:“那就与你们决一雌雄,看彻底失败的是你们,还是我们!”
“我们奉陪到底!”江敏之说,“彻底失败的肯定是你们!”
“何必呢?你们都是中国人,何必自相残杀呢?”小笠说,“双方不能再交火了!贵国有句古训,叫做和为贵。”
“我们愿意讲和,小笠原清先生!”宋建勋说,“但有个条件,就是周镐先生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因为他们先打死我们两名卫士,他们是肇事者。在这场战斗中,我们已伤亡九十多人。”
“我们拒绝接受宋先生提出的条件。”江敏之说,“南京政府已宣布解散,陈公博先生是普通老百姓一个,没有资格再享受卫队保护。如果你们不把卫队交给我们,我们就彻底消灭你们!”
“这是江先生的意见,还是周镐先生的意见?”小笠的语气里流露出不满。
“我作为代表,自然是代表周总指挥立言。”江敏之说。
“那么,我们就会用武力进行干预。”小笠很窝火。
“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在中国动武!”江敏之冷笑着说。
“有!”小笠说,“一个小时前,何应钦总参谋长与冈村总司令通了电话,何将军说了,在华皇军在没有缴械之前,仍然负有维持地方治安的责任!你们这样做,严重影响了南京的治安,我们有责任使用武力干预,直到把你们的部队消灭为止!”
江敏之一下子软了下来。他说:“既然如此,我去把周总指挥请来,由他亲自参加谈判好了。”大约过了十分钟,周镐来了。他冷冷地对小笠原清说:“请你派人去将何总参谋长与冈村将军通电话的记录拿来,如果确有其事,我马上下令撤兵。”“我拒绝你的要求,周先生!”小笠很不客气。“那我就调南京保安部队来与你们决战!”周镐权大气粗。“悉听尊便!”宋建勋和小笠齐声说。
双方正僵持不下,任援道和程克祥驱车来了,他们后面跟着四卡车手端冲锋枪的士兵。周镐一眼见到程克祥,一个不祥的念头雷一般击在心头,他倏地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手枪。
程克祥不予理睬,与宋建勋、小笠原清一一握手,然后介绍说:“这位是任援道将军,过去是南京政府的海军部长、江苏省长与和平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现为南京先遣军总司令,统辖南京和江苏的各种部队,负责维持南京和江苏的治安。”他回头对周镐说,“你今晚的表演够充分的了!蒋委员长接到报告,听说你在南京随便抓人,把萧叔萱先生活活打死,引起陈群先生自杀,威胁这个威胁那个,挑起武装冲突,非常气愤!现在,我奉命宣布蒋委员长的命令,撤销你的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职务。从现在起,南京行动总队总指挥由任总司令兼任,你手下的部队编入南京先遣军。”
程克祥说到这里,先遣军两个士兵冲过去,缴了周镐的手枪。
程克祥命令道:“给周镐戴上脚镣手铐,押往先遣军总司令部反省!”他把脸转向江敏之,“你除了反省今晚上的所作所为以外,负责把被你们关押的人,一一送回他们家去,并向他们道歉!”
“是,是!”江敏之吓得脸色惨白。接着,任援道、程克祥和小笠原清,由宋建勋陪同去见陈公博。陈公博由莫国康陪同,在会客室接见他们。他听了程克祥有关情况介绍十分激动。“感谢任先生和程先生,感谢小笠原清先生!”他眼圈红了。任援道说:“遵照蒋委员长的叮嘱,南京先遣军马上派一个陆军师负责保卫陈公馆和周公馆。”“谢谢蒋委员长的关怀!”陈公博更为激动,浑身产生一种释怀的轻松。他由此想入非非,尽管已是十七日凌晨五点二十分,一场惊恐过去已经精疲力竭,但他没有一点睡意。他走进卧室,舒展一下胳膊,欣喜地对妻子说:“励庄!有下酒的好菜吗?我想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