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赵若琪从前堂跑了进来。
“小二哥，他还在门口跪着呢……”
“谁？”刘小二讶异道，“三胖，谁在门口跪着呢？”
胡汉三回头和猴子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是小乐哥……”
“啥？李乐？”刘小二更惊讶了，“他不是也受伤了吗？怎么没在家里歇着，会跪在这外面？”
三胖神色有些不安，说道：
“我也不让他过来，可是他刚刚听说你回来了，就非得跑过来认错……”
“那怎么没人告诉我？”刘小二看了看周围这帮人，然后疑惑道。
乞儿们眼神都有些闪躲，好在胡力抢过了话头，说道：
“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小乐哥虽说是个好人，可是他不听你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后果又这么严重，我就想着他得吃些苦头才能记得住教训……”
这时候胡力止住了言语，因为他看见刘小二的表情有些太过沉静，像潭水一样深重。
刘小二也没作什么评论，空气中一下子就安静了有多。
“罢了，三胖，把我的拐杖拿过来……”
这种气氛也没持续多久，刘小二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平静：
胡汉三忙不迭把靠在床脚的拐杖拎给了刘小二，然后支撑着他站好。
“……走，我们出去看看。”
这时候，文婶和小玲好像是已经回去帮文叔收拾那狼藉去了，庙里只有他们这一帮乞儿了。
李乐其实不算是一个乞儿，平时他也不住在这庙里。他家离这阎王庙几乎就是最近的屋子。
李乐今年十七，比刘小二还大上一些。他也不能说是一个孤儿，毕竟家里还有个卧床不起的爷爷。
他爹患病死的早，而他娘经受不住照顾这老小的苦，于是在李乐十岁的某天清晨，拾掇拾掇自己和孩子，烙了几张饼给娃儿，然后就当着李乐的面上吊了。
于是李乐从那时候起就不再相信任何没事对他好的人，直到有一天遇到了刘小二。
刘小二第一次见李乐的时候，本来没怎么打算帮他。那时候李乐就是在城东刚做完活，领了工钱想要走，结果就被兴帮里的几个流氓盯上了。
不出所料钱肯定是没了，然后李乐就带着一身伤追着人要钱，就像一条疯狗一样，被人连打带踹还要冲上去咬上几口。
刘小二刚到洛北城没几天，人生地不熟，没有打算操心这档子事。但是他看到了李乐的眼神。那不是一个丧家犬的眼神。
于是刘小二站到了他身前。
而现在，刘小二又站到了他面前。李乐果然正在庙前的石板路上跪着，额头抵在青石板上的青苔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一众人等沉默了一会，刘小二打破了僵局。
“你……你爷爷是不是又犯了病？”
李乐微微抬头，能看见的地方还带着不少淤伤。但是他还是没说话，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没药了就再去唐大夫那里先赊着，往后再慢慢想办法……”
“对不起，小二。”李乐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刘小二刚想责备他的话语一下子止住了，毕竟都只是十多岁的孩子，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形还是会犯难。
“……我知道我又闯了祸，实在是没脸再来见你。但是我还是得来道这个歉。我是个没用的人，大家这些年帮了我这么多，我还是没什么能拿来做回报的……唐大夫那里欠了不知道多少药钱，人家是个好心人，我实在没办法再过去开口……爷爷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躺在床上咳嗽都带血……我寻思着能做个活就拿点钱，就好去张嘴拿药，结果就……”
李乐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终于是夺眶而出。
“……小二哥！对不起！我真是个废物！……”
李乐突然用力往地上磕出一个响头，结果额头上又多了一块淤青，然后还想再磕第二个。
小琪和三胖急得不得了，连忙道：
“小乐哥你别这样，快起来……”
“二狗哥……”
胡力和猴子则是别开眼神，扭过头去不看眼前。刘小二示意小虎去弄盆水来，然后也没怎么制止李乐，就这么说道：
“小乐子，你要是把自己磕伤了，这可又得是一笔医药费；还有，你要是也伤得太厉害了，你家爷爷谁去照顾？”
李乐顿时停住了，又用脑门抵在地上不吱声了。
小虎把一盆水端了过来，刘小二再开口：
“你要是真心实意的来道歉，就老老实实听我一句。先洗洗伤口，然后去找唐大夫处理处理自己。然后讨点给你爷爷的药，钱我来想办法……”
李乐抬头张嘴又想说些什么，刘小二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听我说完。钱肯定不是送你的，你得先欠着我们。等你伤好了，别再跑去城东揽活，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西边找事儿做。工钱少点就少点，总比惹出事来强……”
李乐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低声应了一声，然后总算是站了起来。
“……咱们剩的还有多少钱？”刘小二背过身来，低声问胡力。
“小二哥，你是真的要给他钱？”胡力难以置信。
“问你话呢，多少？”
胡力掏了掏口袋，摸出几块铜板来：
“就这些……”
“你忽悠我呢，鞋底里的也拿出来……”
胡力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一屁股坐下来把右脚的破鞋子脱了下来，然后又倒出来十几个铜板。
刘小二也没打算再问他左脚里藏没藏，因为胡力左边鞋子破了个大洞，不可能会藏在里面。
二十多个铜板在刘小二手里晃荡了两下，然后全丢在了李乐手里。
李乐欲言又止，刘小二则是直接转身，撑着拐杖往庙里走去。
“快去吧，早去一会你爷爷就能少受一会罪……”
李乐闻言不再犹豫，攥紧了那些铜板，回身也有些一瘸一拐地走了。
太阳正值当空照，两个背对着走开的人，影子拉成了对称的形状。他们都因为种种原因，肩上扛了对于他们的年岁而言太过沉重的担子，不得不过早的成熟起来，去迎接各种各样的苦难。这就是残酷的世界，这就是卑鄙的现实。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所有人都要为了活着而努力。
乞儿们簇拥着刘小二回到了庙里，李乐形单影只的往街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