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李林耳边冷冷地响起,李林收回看向姐姐的目光,循声望去,发令者正是端坐黄金神犼上的那个青袍中年男子,这人瘦瘦高高的身子,一张狭长阴冷的脸,凹目鹰鼻,不怒自威。
他向身后跟随的仙人发令的时候,下意识地扭过头来,整张脸便映入了李林的眼帘,李林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容貌,鹰钩鼻子右侧,有一道狭长的刀疤,那道刀疤深深地撇向左右,划住了他薄薄的嘴唇,杀气腾腾的声音,正是从那张嘴里发出来的。
刀擦着鞘,发出一阵渗人的磨擦声,李林听着,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杀!”
那些拔刀的修士,携身下异兽,四蹄翻飞,如同洪荒巨流一般,向着那片祥和的小村落俯冲下去。
李林眼看着阿姊在山径间拼命奔跑着,一跳一闪的身影仿佛山野间一匹奔跃的牝鹿,而那些仙人携兽飞驰,就像一个衔尾极追的猎人,飞跃驰骋,片刻间就追上了姐姐,李林的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蓬!”
刀起,寒光闪,血光现。
“娘,有仙人打来……”
李蓉的声音戛然而止,刀过处,一颗螓首飞到半空,腔中喷出的热血溅成了一团血雾,那些森森洪流挥舞着血刀,从她身边一掠而过。紧接着,无数的战靴踏着少女柔软的身体,杀进了小山村。
“姐姐!”
李林只能是撕心裂肺叫出一声,眼前一黑,登时昏厥过去。
十几头异兽正从山道上急急前行,沉重的脚步声、碎石崩落的哗啦声,将他的一声呜咽遮盖住了。
青袍中年人伫马山坡,冷漠地注视着谷中的村庄,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容,手中森寒长剑前指,重复着他的命令:“杀!杀光!一个也不许放过!”
春末的风吹过,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桃花源村的附近各处。
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足足持续了一整天,甚至将天都是烧的一片血红。桃花源村就像它离奇的出现一样,就这般在一场大火之中离奇地消失了。
没有人敢再进入这个被血和火浸染过阴森的山谷。
几年以后,已没有人能记起桃花源村这个名字,人们只记得,在岭南东北二十余里处有一个阴森的山谷,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岭南最为繁华的城中,长街上,无数的行人、商旅和货摊把本来很宽敞的街道挤塞的满满当当。
宽袍大袖的士人,短褐布衫的平民,色彩斑斓的华贵夫人,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行走其间,热闹非凡。
道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小贩摊位上各种各样的玩意儿,绕口令一般的叫卖声,抑扬顿挫的吆喝声,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众人此处的繁华。
道路两旁货摊之后,各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石制的、木制的小桥凌驾于小河之上,踏着小桥过了河,河岸上遍植芭蕉,芭蕉树后就是一家家酒肆,挥之不去的酒香从那里边飘出来,汇入到大街上这副繁华的画面中去。
可是活生生的繁华世界,终究比不得书上画上的世界。书上画上,你可以抹去你不需要的一切,甚至你可以创造一个没有悲伤的世界,而现实的世界中就不可以,任何时候都存有时代的哀伤。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此刻正光着脚丫,拼命地奔跑着,后面追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壮年汉子。
小乞儿逃进一条小巷,终于力竭,被两个壮汉追上,一顿拳打脚踢之下,小乞儿抱着头,好象一只小狗似的蜷缩着,被一脚一脚地踢飞起来,既不讨饶,也不呼痛,直到被人一脚踢飞到小巷边上的水沟里,才闷哼一声,昏厥过去。
两个壮汉放下袖子走开了,嘴里骂骂咧咧地道:“这该死的小乞丐,竟敢当着爷爷的面偷东西吃,再让老子抓着,活生生打死了你!”
路上行人如织,却没有人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破旧裙衫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幽仄狭长的小巷中踽踽而来,小女孩看见了倒卧在溪边的乞儿,她站住脚步,和母亲之间似乎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小女孩获得了胜利,她提着已经破旧不堪的很不合身的小裙子,飞快地跑到小溪边。
小女孩蹲下来看了看昏厥的男孩,然后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破瓦罐,小心地喂他吃粥,小乞儿明显是饿坏了,尽管在昏迷当中,可当那米粥喂到嘴边,还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做起了吞咽的动作。
小乞儿终于是悠悠醒来。
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眼睛上顿时传来一阵胀痛的感觉,他的一只眼睛被打得发青,肿胀的已经只剩下一条缝隙,在一阵天晕地转之后,他微微张开的眼神才终于是定在眼前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五六岁年纪,瘦巴巴、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乱糟糟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发黄,微黑的皮肤,脸颊上还带着一团红晕。
小女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短褂,肩头处已经开了线,隐隐地露出一抹肌肤,她的下身是一条极不合身的打满补丁小裙,她此刻正蹲在小乞儿面前,于是,裙子的破洞里就露出两个光溜溜的有些泛青的膝盖来。
小乞儿明显一愣,盯着小女孩发愣,随即一行清泪便是顺着已经肿胀的脸颊流了下来。小乞儿努力忍着不要哭出声来,可是喉间终究还是发出嘶嘶呀呀的声音。
“姐姐,姐姐,你是又回来看我来了吗?”
小乞儿哽咽着,泪水早已经模糊了一切,眼前的女孩实在太像疼他爱他的温柔姐姐了,一下子小乞儿好似又回到曾经在后山上和姐姐一起采野菜的日子。
但是小乞儿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去,不在哽咽啜泣。
他没有道谢,只是怔怔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咧开嘴向他笑,大概是正在换牙的缘故,她嘴里的牙齿不全,看起来丑丑的样子。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馍,小心地掰成两半,比了比,放了大的一半在小乞儿怀里,又向他咧嘴一笑,便提着罐子站起来,妇人走过来牵起了她的小手,漠然地看了男孩一眼,母女俩便沿着幽深狭窄的小巷走开了。
小乞儿艰难地爬起来,浑身的骨头一阵酸疼。他扯了扯如丝如缕的破衣衫,茫然地左右看看,便下意识地跟在那对母女后面走去。
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不时的回头看,辍在她们不远处的这个男孩看来比她们母女的处境更为困难,破烂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豁开的衣领处露出嶙峋的锁骨,他的脸颊瘦削枯黄,脸上淤青肿胀,新伤叠着旧伤。
女孩又向他咧嘴一笑。
渐渐的,道路越来越偏僻,一座围墙半倒的破庙出现在前面。
妇人牵着小女孩走进破庙,小乞儿在破庙外站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破庙里不只一个乞丐,一个老乞丐坐在阳光下,脱了身上的破袄,露出一身皮包骨的身子,正在那儿抓着蚤子,另一个乞丐壮一些,躺在一堆柴草上,翘着二郎腿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妇人带着小女孩在漏顶的破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女孩开始吃东西,妇人则抓过一捧柔韧的野草,开始编织什么东西。
小乞儿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有些戒备地打量着庙里的一切,但他依旧固执地向那对母女靠过去。
在他成为乞儿之后,很少受到过善意的对待,小女孩对他的善意让他感到非常亲切,让他回忆起来曾经的美好生活,无依无靠的他,本能地想要接近他感到亲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