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老头疾言厉色的驱赶,他也没走,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停尸间这,眼眶红彤彤的。
“还不走,快走,你哑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孩忽然开了口,连比划带喊的,居然真是个哑巴。
苏小小看的有些不忍心,走了出去,看着那孩子,她温柔一笑:“你是来找你的家人的吗?”
那孩子直点头。
苏小小对看管老头道:“爷爷,她是来找他家人的,你就让她进来吧。”
“你懂什么,小孩子身上阳气不足,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回头生了病就遭罪了,我是为了他好。”
“啊啊啊啊啊!”那小孩似乎急了,咿咿呀呀又开始连叫带比划。
苏小小可不信那一套迷信的,上前握住了小孩的手:“你家大人呢?为什么只有你来看望自己的亲人,这里停的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你爹叫什么,你会写字吗?我帮你问问义庄的爷爷。”
小孩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蹲在地上,拿了一个木头枝,开始认真的画什么。
苏小小凑过去一看,他画的是一个水果,画完还在上面点点了几下。
她有些失笑,这孩子画的什么啊,却猛然怔住。
梨,他画的是梨。
“你爹,姓李是吗?”
她激动的问道。
小孩也激动的直点头。
“是不是叫个李富贵。”
小孩又开始猛点头。
“你是李富贵的儿子,那你娘呢?”
小孩又蹲了下来,开始在地上画画。
这回那义庄老头也凑了过来。
见小孩在地上画了个葫芦。
“葫芦,这葫芦是什么意思?爷爷,你明白吗?”
义庄老头看了一眼,皱着眉道:“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城里家家都有葫芦,葫芦水瓢,葫芦酒壶,葫芦油壶……”
“啊啊啊啊啊!”
那孩子不知道听到油壶,忽然又咿咿呀呀开了。
苏小小试探问道:“这葫芦里,是要装油?”
小孩点头,又把沙子用木棍抹平,开始画画。
这次,画的是个碗。
苏小小完全要被打败了,她实在没有这看图说话的本事。
于是开始瞎猫碰死耗子的乱问:“吃饭?”
孩子摇头。
“米饭?”
孩子摇头。
“葫芦里的油倒进饭碗里?”
孩子又摇头。
义庄爷爷也帮着猜:“是瓷器行?”
孩子摇头。
“那是不是你娘在餐馆里洗碗。”
孩子又摇头,眼眶更红了,似乎快要急哭了。
苏小小才要哭了呢,这一个碗也太抽象了。
但见那孩子拿了树枝,把碗的下面给抹平了,然后往下拉成了杯子的形状。
树枝点着那杯子,另一只手不停的做倒的动作。
苏小小依旧完全猜不到,孩子的世界她不懂啊。
她又和义庄的老爷爷天马行空乱问一气,孩子只是摇头,苏望大约是被外头的动静扰到,也出来了。
看到的正是孩子一面比划倒的动作,一面不断加大那只杯子,又往杯子边上画了个小葫芦的样子。
他脱口而出:“你是说油行是吗?你娘在油行?”
那孩子闻言,顿然点头如捣蒜,如同看到知音一样两眼泪光的看着苏望。
苏小小简直不能再震撼了。
油行。
我擦,这也抽象过渡了吧,一个葫芦,一个碗改良成的杯子,就是油行。
不过,知道孩子的娘在油行,想想李富贵还在里面挺尸着怪可怜,她揉了揉孩子的头:“你娘带着你去了油行做工啊,你都知道你爹在这,她不可能不知道,你让她把你爹领回去吧,好赖夫妻一场。”
说完这句话,她陡然怔住了。
“不对,不对不对,你娘拿走了你爹那么多钱,够她几辈子吃穿不愁了,她怎么会去油行干活,油行,油行,李富贵房间里的铜板带着新鲜的油渍,小孩,你娘在哪个油行?”
虽然说只是推测,但是但凡有一点线索苏小小都不可能放弃。
那孩子还没开口,门口就进来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看到孩子就骂骂咧咧的叫着“小祖宗”把孩子给抱走了。
那孩子也是可怜,嚎哭着直要往义庄里面冲,但是那个女子很是泼辣,也不管孩子怎么哭闹,生生的把孩子给抱去了。
苏小小心头唏嘘,转向苏望:“我们跟上那女的,应该就能知道李富贵的妻子在哪里了。”
“你是不是怀疑是他妻子干的?”
“恩,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怀疑的人必须都去查一查,走。”
“好。”
瞧瞧跟上了抱走李富贵儿子的那人,不难就到了一家挂着薛绍油行招牌打油铺。
铺面很大,装修一新,外头的金字招牌一看雕功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从店门口走过,可以看到店铺里头几个硕大的水缸,水缸里飘出阵阵油香。
正门对着的就是一个收银柜,收银柜油漆锃亮,也显出这家店是新装潢的。
收银柜后一个立柜,上面放着几个打油的葫芦,大约只是用来摆设的,放的极具艺术感,最为惹眼的是那堆葫芦中间的一个通透碧绿的玉葫芦。
那可是上等的翡翠,这个时代还没那么发达的造价工艺,所以珠玉宝石都是实打实的料,依苏小小不太专业的眼光看都知道那玉葫芦价值不菲,一个油行装潢的如此奢华福利,老板的财力可见一斑。
苏小小并未打草惊蛇,而是在店门口转了一圈,就转进了隔壁一家卖丝绢布匹的商行,边挑边和伙计闲聊起来。
“小哥,你家隔壁这家油行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前几日刚开张的,不过没什么生意。”
“为什么,我看开的挺大的啊。”
“姑娘你是不知道,那卖油的薛绍本来是个沿街贩卖的打油郎,一个月前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发达了,开了这家油行,他啊以前走街窜户的卖油,只懂得挑夫那条行规,不懂的开油行的规矩,被城里几家大油行联手打压,没生意。”
“哦,倒是个传奇,一个打油郎居然能一夜发达,开了这么大一家店,我看他这油行开的很大,还摆了件极品翡翠装饰店面,看来是发了大财。”
“呵,还不是靠女人。”
伙计的一句话,顿然让苏小小提了神,她暗暗朝着苏望挑挑眉,几分得意。
苏望微微一笑,专注的看向那个伙计,问道:“怎么说?”
“不知道他哪里走的运,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勾搭上了,那女人捎带了一个孩子,带着万贯家财的进了他的门。”
“保不齐是寡妇。”
“可能吧,面生,在汉阳城里是没见过,也不和人说话,鲜少露面,我们住这么近,我也只看见过她一次,她那孩子是个哑巴,一跑出来就会被丫鬟抓回去,咿咿呀呀的谁也听不懂说的什么。”
“哦,倒是稀奇,就算是个寡妇,既进了门就该帮衬着生意,倒关起门来怕人看到似的,可是那卖油郎护妻心切,不想让她抛头露面?”
“哪里,那卖油郎就是个粗人,能有这番心思。”
既然说到了那个卖油郎,苏小小自然要探听一番那人底细。
“小哥,那卖油郎一个粗人又穷却能找到这么个有钱的娘子,还真是福气啊,看来他肯定生的很好看了。”
“哪里,三大五粗的汉子,没什么皮相,也没什么规矩,不然不至于把汉阳城的油商行都给得罪了,要联手起来对付他。”
“哦,那他那婆娘怎么会跟了他?”
“谁知道呢,姑娘,这匹你要是不满意,我从后面仓库给你拿。”
人家倒是还知道要做正经买卖,苏小小知道再问也就只能问到这些了,于是站起身来抱歉道:“才想起没带多少银钱,这匹布我挺喜欢的,这样,你先给我留着,三天后我来拿。”
这是一匹正红色喜庆的布,要真能洗刷冤情了,自然要买上几丈挂起来去去晦气。
那卖布的伙计见她说的诚恳,倒也客气:“好勒,等着姑娘你。”
“好,再会。”
从丝绢店出来,苏小小才正式进了薛绍油行“拜访”。
一进去,一个小伙计就热情的迎了过来:“姑娘买油?”
苏小小清了清嗓子:“嗯哼,我要和你们油行做个大买卖,你且叫你家主子出来。”
小伙计看她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模样,当下愣了一下,不过看了一眼她身后保镖似的苏望,赶紧的点头哈腰道:“姑娘稍等,稍等,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小伙计转身一刹,苏小小吃惊的发现他左手手背上有几道伤口,她赶紧撞了撞苏望,用眼神示意。
苏望也看到了那伤口,对苏小小点了下头。
两人不动声色,等了片刻后,从后面出来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果然如隔壁丝绢行的伙计说的,没什么皮相。大约是挑担沿门的买卖做久了,脸上颇有几分雨打风吹的苍老风霜之色。
大约以为苏小小是个大主顾,那粗犷的脸上,带着一副十分谄媚的笑容:“姑娘打油,打多少?打的多,我可以送货上门,也可以长期合作。”
“薛老板,我家里是开饭馆的,今年父亲有扩建之意,原先一直往来的油行近日因为价钱问题和我家闹的不大愉快,我父亲就让我和我家厨子出来找找别的油行,先头走了几家,价钱上都谈不拢,这不走到你这了,想问问你这的油价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