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要关头,赵天鹏忽然一摆手说:“你们公子呢,叫他出来见我!”
陈全忠冷哼一声,故作不屑地说:“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们这等跳梁小丑,何需我们公子亲自出马?”
杨飞虎也紧跟着道:“我家公子正率领虎狼之师赶来,如果不想被围而全歼,我劝你们还是速速撤退的为妙。倒是你家少主怎么也不见踪影,嘿嘿,不会是怕了我家公子虎威,闻风丧胆,所以躲藏在某个犄角旮旯不肯现身吧?”
“放肆!”战英怒喝一声,“我家少主才是真正的人中之龙,又岂屑于和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为伍?倒是你们大言不惭,一群绿林草莽,乌合之众,竟然胆敢说成什么虎狼之师,真是笑话!”
董文士忽然迈前一步,说道:“不然,不然!秦并六国,武功何等强盛?然而陈胜吴广皆是市井氓隶之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虽未曾屠灭强秦,但亦使得天下动荡震撼,是以项王沛公才可能一举成功!先辈贾谊《过秦论》中就有言及,尔等不学无术,目不识丁,这才是真的贻笑大方!”他虽是酸腐的掉书袋,可朗朗说来字正腔圆,铿锵有力,颇有雄辩滔滔之意,众人中识货的听了也不由得暗自点头。
墨菲接口说:“世上若人人相爱,哪里会有如此多的战乱血腥?正因为大家都为了一己之私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这才给了某些野心家以良机,霍乱天下,独霸一方!其实你我平等,亲如一家,化干戈为玉帛,有何不好?”
老李也符合道:“就是,就是!人生百年,白驹过隙,不过弹指之间,恍如一梦!费那么多精力醉心于功名利禄,声色犬马,到头来蓦然回首,才发现早已经遍体鳞伤,行将就木,换来的不过是一场虚空罢了!”
贺元风一脸木讷地转头问燕轻云道:“师妹,他们叽叽歪歪地在说些什么?”他为人愚鲁寡言,而且天生有些呆滞,对这些经史子集之类云云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燕轻云是个女子,对这些当然也不甚精通,于是道:“管他们说些什么?大家并肩子一齐上,先抓住再行审问不迟!”
一直未曾说话,只是注意留心观察着个人说话唇形的孙敖忽然用不甚纯正的语调叹道:“看来今日一战是避免不了的了,马千里贤弟有伤,董老哥哥旅途困顿疲劳,大家注意多加照看着点儿!”其实马千里有伤不假,但董文士纯属是武功不济,他这么说也是估计到了对方面子。
果然董文士昂然挺胸,大声说:“我虽是一介酸丁,但死则死矣,有何惧哉?绝对不会拖累大家!”
马千里也说:“我这点小伤不碍事,正好找那姓战的瞎眼秃鹰报这一箭之仇!”说罢亮出兵刃,竟然就是腰间缠着的那柄马鞭。
孙敖大喝一声:“好,那么大家抛开一切,只此酣然大战一场,无论生死成败,祸福荣辱,也算不枉此生了!”他虽然因为身体残疾说话不多,可是一旦开口,就是鼓舞人心的豪言壮语,颇有昔年齐宣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气度,是具备大将之风的人才,可惜也为苍天所妒忌。
孙敖一晃手中龙牙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其余众人虽然不是一伙,分别来自两个门派,可此时同心协力,众志成城,也都跟着如狼似虎悍不畏死地冲杀上去,这等威猛声势倒是直让汉霄门的群雄一阵滞塞,愣在当场竟然忘了反击。还好在赵天鹏临危不乱的组织下逐渐找回了状态,双方在这荒村之中你来我往杀得不亦乐乎。
但见刀光剑影霍霍如雪,纵横翻飞连成一片,宛如烈日当空的日子里下起了冰雹打出了闪电,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呼喝声响成一片,交织形成一种混沌的闷雷也似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疼,渐渐地根本就再也听不清周遭的一切响动。鲜血也时不时从人们的身体里飞溅而出,仿佛受不住人身体的禁锢,早已忍耐多时的顽童,嬉戏胡闹地到处乱窜。血珠在灿烂夺目的阳光照耀下,简直似飞花溅玉,落英缤纷,翡翠玛瑙,相映成趣。然而被风一吹,那股浓烈刺鼻的血腥之气就不请自来地踏入人的鼻孔,更加刺激着人们嗜血残杀的神经。
盛夏之中,荒村之内,弥漫着生命的热与死亡的冷,飘荡着鲜血残酷而畸形的香气,与汗水浑浊而淡漠的臭味,诠释着那烈酒一般辛辣的酣畅淋漓,苦涩得令人咋舌,却又芳香得沁人心脾的感觉。
这就是纷争火拼的场面,混乱而和谐,惨烈而美丽,在这里没有对错,只有生死!
合众门的三个人和孙敖等四人虽然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在一开始杀得汉霄门的众人节节败退,但是毕竟人的怒气与血性是有限度的,一旦释放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加上属于以寡敌众,这一次汉霄门飞禽堂的高手精英几乎倾巢而出,而他们七人要面对是他们三倍以上都不止的强敌,很快就被措了锐气,给死死地压制住了。
汉霄门众高手则是渐入佳境,越战越勇,他们之中武功以飞天大鹏赵天鹏为最,他正是飞禽堂的堂主,副堂主独眼神鹰战英次之。剩下的还有诸如力大无穷的金刚貂儿徐不凋,善使软兵刃的花孔雀孔灵霞等一干高手,单论武艺倒是以穿云燕子燕轻云和石鹤贺元风最差,可是他二人却极其擅长轻功,所以在人群中游斗起来也不吃亏。
“大家不要硬拼,跟我撤到树林里,只要再坚持一时三刻,我家公子就会引救兵来援!”孙敖眼见形势不对,大喝一声,便又是一人一刀直接扑向最外围的燕轻云和贺元风二人,他们二人哪里抵敌得住他猛悍绝伦的龙牙一刀,立刻被迫得退了数步,包围圈又是硬生生被从内破开,七人蜂拥而出,纷纷往树林里面冲去,至少有大树做掩护可以和敌人游斗打游击战,不至于如此被动地被围着砍杀。
此时七人早已经狼狈不堪,衣服上道道破口,有些伤口深可及骨,滚烫如岩浆般的热血不断喷薄,其中以打架不要命的陈全忠受伤最重,他几乎浑身浴血,被染成了一个红人,但是他刚强硬朗是条好汉,不曾哼出一声。在众人有意无意地保护下,倒是武功最差的竹节君子董文士受伤最轻,他的两个同伴折柳散人老李和铁杉大侠墨菲也都挂彩。
汉霄门的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此轻易地逃遁了去,自然是在后面紧追不舍,两拨人一前一后冲进丛林,这时候也没人顾及得了树林中闹鬼的谣传逸闻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山精妖怪,在看到这么多武林高手之后,也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逃跑了,躲避还唯恐不及,哪里再敢上来寻衅滋事?
七人踏入树林之后,不得已只能东躲西藏地跟追击的人打起了游击战,虽然这种打法不见得光彩体面,可是在生死存亡面前,那些虚名又变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汉霄门暗设埋伏,以众凌寡,也不见得如何正大光明。
正穷追猛打之际,树林外面忽然响起了杂沓的脚步之声,人声鼎沸,只听见一个清朗而又浑厚的声音提起嗓子高声道:“众位莫要惊慌,在下救援来迟一步,还请各位见谅恕罪!”声音激越高亢,洪亮而颇具威严霸气,直直地灌入每个人的耳膜之中,颇有先声夺人的气魄。
陈全忠第一个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叫道:“公子来了,公子,我们在这儿!”
但听得脚步声渐进,众人也无心恋战下去,纷纷各自跳开,扭头朝着脚步声来源方向看去。脚步声轰隆隆闷雷也似,显然来人不少,足有一百上下,而且这些人脚步稳重而不凌乱,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与他们适才所言的所谓乌合之众,似乎相去甚远。汉霄门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由变了变神色,连战英也是一脸阴沉,只有赵天鹏在色变之后很快又恢复轻松宁定。
斑驳宛如碎金,摇曳仿佛湖面的树影中,一群人整齐而迅速地奔来,太阳的光辉投过了枝丫交错参差的缝隙撒到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身影忽明忽暗,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并非在路上奔跑,而是在波光粼粼的海潮里浮沉飘摇。
汉霄门人纷纷想:“来了!”他们的心情有的激动,有的平静,也少不了忐忑不安的人。
凝目望去,当先一人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青年,即使在众多绿林好汉江湖豪杰聚集的人群之中,一样望去也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显眼,给人一种挺拔如松孔武有力的感觉,刚一站定就仍人觉得一股渊渟岳峙般的绝大压力扑面而来。简单束起的头发,唇上留着浓黑的髭须,下巴上的胡子似乎新剃不久微微返青,藏青色粗布短打,腰悬一口长剑,无不给人一种剽悍骁勇的印象。他微微黝黑的脸膛,金属般刚毅严峻的面容,刀削雕刻一般棱角分明的五官,尤其是如刀戟般斜飞入鬓的浓眉之下,那一双在林荫树影之中兀自虎虎生威精光四射的环眼,更是令人心生敬畏。那双眸子里似乎时刻都燃烧着一股太阳般灿烂辉煌的火焰,人如烈火,熊熊不息。
动如猛虎猎豹,静若峰峦山岳,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在熊熊烈焰中炙烤灼烧的宝剑,动辄穿云追星,裂土破浪,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战鹰见得敌人人多,来势汹汹,不由得暗暗着急。他心中忖道:“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你战爷的手段。”他游目四顾,忽然眼睛一亮,目光定格在了旁边一座草房之上,“既然敌人打算以多欺少,也不能怪我暗箭伤人。削弱一点敌人有生力量,我们就多了一分胜算。”
孙敖董文士等七人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撇下发呆的对手迎了上去。纷纷笑着和领头的年轻人打招呼,彼此寒暄不已。那年轻人与众人哈哈大笑,似乎全不当汉霄门几十个高手是一回事。
“想来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如日中天的青峦公子,老夫这厢有礼了。请恕老夫愚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董文士向着青年抱拳闻道。
“先生切莫多礼。董先生高才之士,在下也是早闻大名,只恨无缘拜见,相逢恨晚啊。”青峦道,“唉!我的探子发现最近汉霄门飞禽堂颇有异动,调查之下方才知道,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次你们合众大会的集会地点,所以就派人设下埋伏,打算一网打尽。我向青峦现在是荆楚叛徒,草莽盗匪之辈,为以汉霄门为首的所谓武林正道所不容,而贵门派中人却是特立独行,自有自己为人做事的另一套行为准则,同样不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大派所喜,如此一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就算不看家父昔年与贵门的情谊,你我之间如今也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可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所以青峦眼看贵门面临灭顶之灾,焉能坐视不理?于是分派人手四面八方前去通风报信,告知贵门派的各位前辈英雄,这场聚会已经成了鸿门宴,是万万不可轻易涉险的。可是通知你们三位的马千里马兄弟中了埋伏,耽误了行程,所以没能赶上在三位前辈到来之前告知讯息。幸好他为人机警,而且一手驯马之术天下无双,这才逃脱大难,并且飞鸽传书送信与我,我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赶来,还好正赶上,没有酿成大祸。”
墨菲听罢顿时肃然道:“公子虽然身在绿林草莽之中,可侠肝义胆丝毫不曾逊色,实在是令人好生敬佩,昔日信陵君用侯赢,任朱亥,杀晋鄙,毁家纾难,窃符救赵,高义不过如此!”
向青峦哈哈一笑:“墨大侠实在是过奖了,向某愚顽之人,安敢与古之贤君子相比?”
老李点头赞赏说:“不错,不错!”心中不由加了一句:“只可惜你嘴里说着自谦的言语,可是神色之中却不以为然。年轻人终究血气方刚,年少气盛,棱角还没有磨平,少了一丝平和冲淡,恬然圆润的内敛之气啊。如果长此以往,必定有你吃苦头的时候。”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便说出口的。
向青峦与合众门三人寒暄既毕,走到马千里身旁,打量了一下他身上伤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千里兄,这次多亏了你。”
马千里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只是微微一笑道:“为公子办事,是属下荣幸。我只知道,知遇之恩,涌泉相报。这世上虽有千里马,但若无伯乐,只能埋没于山野之间,一辈子不见出头之日。公子就是我的伯乐,若无公子提携栽培,马千里恐怕此刻还在荒村野店的马厩里给人喂马!”
向青峦哈哈一笑,并不多言,又走到陈全忠的身旁,微微皱眉,随即从腰间解下一个装酒的羊皮囊,递到陈全忠的面前,豪迈大笑:“小狗子,现在感觉如何,还能不能再喝酒,再杀敌?”
陈全忠只觉得眼睛瞬间潮湿,伸手抹了抹泪水,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热泪如同溪流般在他遍布血污的脸上纵横驰骋,他一把接过酒囊昂首喝了一大口,大声道:“放心吧公子爷,小狗子这条命是你救得,老子比我妈当初给我的命还珍惜,不想这么快就送掉。我还要看着你重掌荆楚,报仇雪恨,最好打进长安,让我也看看那未央宫究竟长什么样子!”
向青峦听他如此说来,不由得敛住笑意,明显触动了什么心事,也不再多言,走到杨飞虎和孙敖二人面前,在前者胸口轻捶一记,给后者一个鼓励慰问的眼神,这才转过身去面向汉霄门一干人等。
董文士在一旁把一幕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自频频点头:“针对每个人的不同性格,只是简单的一个慰问,就能让人感激涕零,所谓细节之中见成败,果然不错。这向青峦不但慷慨侠义,而且粗中有细。看似豪迈不羁,桀骜不驯,但是对属下爽朗而不失威严,庄重而不失亲和。用不着什么帝王制衡的心术,单凭这份人格魅力就已经让人倾倒,众志成城,如果这世上不出现个更加杰出的俊彦豪杰,何愁其大事不成?难怪有如此多的能人宁肯叛离荆楚门也要尽忠竭诚地追随在他的左右。但是,如果此人当真要谋反作乱,却也绝非天下幸事……大汉朝刚刚平定,休养生息,略有些富强起色,实在经不起过多的折腾了。而且当今圣上虽然算不得圣明如同三皇五帝,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有道明君,承前启后,延续了文帝以来清平世道,堪称文景之治,一旦再兴兵戈,到时候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受苦的还不是百姓?或许还要更加给戎狄匈奴看了笑话,让那些番邦蛮夷的粗野鄙夫更有可乘之机……一个青峦公子已经是如此人物,真不知与他齐名,甚至名声更加响亮的其余三人又是何等样人。尤其是那个神秘莫测,几乎就像深渊一般深不见底的纵横公子……”
可是就在此时,群雄只顾着互相寒暄问好,冷不防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座茅屋竟然径直地坍塌下来,墨非老李董文士几人离得最近,那些房屋梁柱竟而是直勾勾地向他们身上砸来,由于变起仓促,事发突然,他们又身上带伤,反应速度难免慢了一拍,竟然没能躲过去,眼睁睁看着又是屋顶又是梁柱往自己身上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