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宝握住郑仁达的双手,面色悲恸地说:“请老弟节哀保重!本局长此来一是悲痛吊孝,二是有公务在身,本官特来通知你,从今儿起郑家所有铺子一分为二,一半充公一半纳入行会管理,因你爹生前犯下的罪名所致。”
“啊——亏你干得出这龌龊之事!”郑仁达怒气冲冲。
马鸿宝眼一瞪,瞬间敛了哀愁表情,神色极其威严肃杀,“我曾专门去县公署替你家苦苦说情,公署看我面子施恩,特批老弟你一间小铺苟活,不过你不得再挂‘大观斋’名号,只需改一个字变为‘小观斋’,从此规规矩矩、守法谋生,违令法办严惩!”
“我家冤枉啊——”郑仁达哭了,“这是趁火打劫!”他这句满腹牢骚的话却像一只蚊子哼哼。
“好自为之吧!本官告辞了!”马鸿宝右手按了按佩枪的牛皮枪套。
神气枪套显得不容置疑,郑仁达望着心里恐惧,再不敢胡言乱语。马鸿宝转身手一挥,率领众下属离去。一行人走出郑宅门口,副官胡老四低声问局长:何不将郑家赶尽杀绝?马鸿宝两眼炯炯放光说:“留着小崽子们当猴耍!”
郑仁达望着马鸿宝一行离去,气得咬着后槽牙暗骂:阴险毒辣小人!老子早晚干了你全家!
郑家人只知马鸿宝得了势嚣张跋扈,却不知他为升职也颇费心机。顾玉鹤与郑四义激战后,马鸿宝被齐大彪叫到公署,齐大彪劈头问他可知郑家的事?马鸿宝没答却奉上一份礼单,还说马家若能全面掌控宝善街,能多给县公署交赋税!
齐大彪高兴接了礼单又称:你家不是已赶超郑家!
马鸿宝笑了笑说,全仰仗大人栽培!
拿出一纸委任状,齐大彪焦虑地低声问:你父子俩和玉商们准备每年交多少?
马鸿宝伸出两根手指说,比原先翻两倍!齐大彪哈哈大笑,顺手抄起毛笔将案头那纸委任状上——特此任命马鸿宝擢升团防副局长的“副”字一笔涂掉。随即,将新委任状塞给马鸿宝,马鸿宝惊喜又犹豫,齐大彪拍着他的肩膀说,眼下时局不稳,同盟会暗中反扑袁大总统,上峰严令“常备不懈”,老弟先挑起局长重担,公署再将晋升公文上报省里备案!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马鸿宝乐滋滋告辞,可齐大彪又叮嘱:巡警们只是摆设,团防局才是维持稳定的骨干,郑家的事由你局下个文!马鸿宝赶忙立正敬礼说,那事很简单,姓顾的是郑老板“准姑爷”,可郑家嫌他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因此起纷争引发内讧!
齐大彪笑了,“这搞来搞去竟是窝里斗!”
马鸿宝点头称是:我查查再发文表明,郑某和顾某均已身亡,此案已结!团防局重申宪政神圣,严禁民间私斗!齐大彪点头认可,目送马鸿宝出门。
傍晚,天空放晴,秋风肆意,一弯晓月普照郑宅大院。
郑宅内法事暂时停顿,众人渐渐散去。这时,掌家的郑仁达端坐前院正中,面沉似水发号第一条施令:将郑翡翠押到老父牌位前,灌下一剂“打胎药”以示谢罪!
俩家丁押郑翡翠过来,潘六紧随其后,郑仁达一指妹妹,“来啊——绑到椅子上灌药!”一声令下,家丁们拿绳索要绑郑翡翠,可她抬脚踢倒一个家丁,另一个吓得不敢上前,郑仁达当即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一群蠢猪,个个都是怂包!都给老子上。”骂完,他朝潘六一挥手,“你给老子先上!胆敢磨磨蹭蹭的,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潘六贼眉鼠眼看了看,拎起绳子朝郑翡翠过去,可郑翡翠一指他的鼻子,“姓潘的,本大小姐看你敢过来撒野!”
“大小姐,别难为我们做下人的,三少爷有令谁敢不听?”潘六显得可怜兮兮。
“他叫你上吊,你也干!”郑翡翠大怒。
“我不绑你,他命人敲断我双腿。我生就麻杆儿短腿,三少爷别说敲我,吐口痰我双腿就折了啊!”
“你个狗奴才——滚!”
“郑翡翠——你嚣张什么?如今老父归西,我是一家之主,再胡闹我先敲折你双腿!”郑仁达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郑翡翠一瞪杏眼,“郑仁达——小人得志,谁认可你掌管郑家的?”
“闭嘴——你个嫁不出去的臭娘们,有人养没人教的蠢货,以前老父心善罩着你,你跟姓顾的家伙眉来眼去,丢尽堂堂郑家的脸面,还恬不知耻怀上那小子的野种!”
“满嘴放屁!我没和顾玉鹤有那种事情,什么种不种的!”
“别提起裤子不认账!你曾在父亲和家丁跟前亲口承认,难道大伙都冤枉你!”
“猪脑子,还让驴给踢了。我不撒谎,姓顾的能放下枪!”
郑仁达冲到妹妹跟前用手一指,“你偷野汉子还有理啦!不是你勾三搭四的,老父也不会死得那么惨!”说完,他打了妹妹一记响亮耳光。
郑翡翠气得浑身直颤,挥拳朝三哥打去,可郑仁达向后一闪躲开,朝潘六挥手大叫:疯狗咬人!招呼家丁全过来!谁不上我先宰了他!
潘六朝远处十几个家丁挥手,家丁们本不想近前,可闻听三少爷厉声恐吓,他们个个恐惧,顷刻一拥而上团团围住郑翡翠,有抓她胳膊的,有按她脑袋的,还有家丁拽住她的双腿,郑翡翠使出浑身解数无济于事,终被众家丁按在太师椅上,潘六拿绳子三下五除二将她捆了却在绳头处打了一个活扣。郑翡翠挣扎着大骂,可郑仁达箭步上前,一连朝妹妹脸上抽了几个耳光,郑翡翠眼冒金星,嘴角霎时淌下鲜血。
此刻,一个老妈子端来一大碗黑色汤药,又有家丁捏着一小把竹筷撬开郑翡翠的嘴巴,可郑翡翠死活不喝药,郑仁达指着潘六鼻子骂:捏住鼻子硬灌!你这个笨蛋!
潘六不敢怠慢捏住郑翡翠鼻子,她呼吸不成只得张开嘴,霎时一大碗药倾泻而下直灌入她的口中,黑药汤顺她的脖子流了满身。一见妹妹喝得少吐得多,郑仁达气得直跺脚:再拿——快点——给我灌!
随即,老妈子干脆端来一大锅汤药,锅里还放着一把大铜勺,家丁们七手八脚撬开郑翡翠嘴巴,一大勺接一大勺的药汤朝郑翡翠口中灌下,她不喝也不行被强逼着咽下几大口,郑翡翠啊啊惨叫着,又朝外喷出一股黑色的药汤,药汤飞溅郑翡翠满头满身,还喷到老妈子和家丁们的脸上和身上,扭动身子的她试图挣脱绳索,可家丁们死死按住了她。
潘六眼看要出人命,急得朝郑仁达狂喊:“三少爷,求求您老啊!千万别再灌了!再灌大小姐不仅这辈子都不会生孩子,只怕一命呜呼啦!”他边喊边夺下老妈子手中的大勺,还一脚踢翻了药汤锅,黑药汤瞬间流了满地。
郑仁达没料到潘六竟敢搅局,他脱口而出,“给老子灌——灌死本大少爷担着!”
众人都没听命只顾站着看。郑仁达火了连连朝众人挥手大喊:“灌灌灌,他妈的继续灌呀!”
潘六心里也火了,低声咕哝着骂了一句:灌你娘了个头!
“潘六你个王八蛋嘀咕什么?”郑仁达没听清楚却大声质问。
“哦——少爷——我是说——再拿一锅来——把她的头按进锅里!”潘六慌忙解释说。
突然一声凄厉惨叫过后,郑翡翠忽然大笑,接着痛哭流涕,转而大声胡言乱语,全身往上直蹦,她连人带椅子一窜一窜的,模样甚是吓人。众人霎时惊呆了,齐声大叫:大小姐疯了!郑仁达一看也吓了一大跳,可他嘴上却说,“装疯卖傻,假的假的。她吓唬人想伺机开溜,赶紧重新灌药!”
“少爷——不是吧——我看是真疯了!”潘六哭丧着脸一指郑翡翠。
只见她猛然挣脱绳索起身,连蹦带跳朝前一跃,一头撞向附近一张木桌角上,顿时额角鲜血直冒,直挺挺倒地一动不动。郑仁达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上前,潘六大着胆子近前查看,还伸手试探她的鼻息,谁料郑翡翠一下子又蹦起来,哈哈笑着飞身冲出大门。
潘六妈呀一声蹲坐地上,众人也一惊随即追赶而去,潘六见众人去追,他赶忙跟着冲出了大门,却见郑翡翠已跑下石阶,径直冲向门旁的一处拴马桩。两匹马正拴在桩子上,郑翡翠解开一匹马飞身跃上,双腿一夹马肚子,她骑马飞奔而去。
“跑了!我说她是装的吧!给老子追,追回来接着灌!”郑仁达冲出门外,跳着脚指挥众手下。潘六急忙解开另一匹马翻身上马,头一个朝郑翡翠追去,紧接着,有家丁飞快进院子又牵来几匹马,郑仁达抓过一匹飞身跃上,紧随潘六去追。
马鸿宝从郑宅出来后,领着众手下直奔宝善街巡查,众商户见他耀武扬威带兵而来,个个点头哈腰、脱帽行礼。马鸿宝很满意,骑在马上朝众人频频致意,这时一个背上长着罗锅的富商迎上来,非要请马鸿宝和众手下喝酒,马鸿宝见盛情难却,领众人去了附近一家酒楼。
酒楼包房内,马鸿宝一行人猜拳行令,个个痛饮。喝完酒,富商招呼掌柜的上茶。接着,这行人又喝茶吃点心,还叫来唱小曲儿的助兴。直到傍晚,马鸿宝才伸了伸懒腰准备回家。这时,楼下街巷内一阵大乱,又听急促马蹄声阵阵传来,马鸿宝叫副官胡老四出去看看。
蟠龙河边,黄绿相间的芦苇东倒西歪,无垠的河面波涛汹涌,狂风来回卷起河水,使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极为浑浊,激流涌起一股股浪花上下翻飞,一道道水流借助风势狠朝岸边巨大的鹅卵石冲去,顿时激起一片片黄色水花砸碎了几处绿油油的浮萍,浮萍碎片随着匆匆退去的河水汇入河中,霎时又被一股浪涌卷入河底。
郑翡翠骑马飞奔至蟠龙河边,眼见已无去路的她跳下马背,伫立岸旁呆愣愣盯着宽阔河面。此时此刻,熬过方才痛楚时刻,她简直像个被打得半死的人一样,浑身酸痛,太阳穴像无数大锤拼命敲击,原本丰满的红唇已变得乌紫,双眼没了往昔的神采。
这时,身后一阵人欢马叫,她扭头一看是潘六等人追上来,这一刻,欲哭无泪的她不再犹豫,向后猛退数十步又朝前猛跑,纵身跃入湍急的河水之中。仅片刻,郑翡翠被激流裹挟着卷到河中间,她一起一伏奋力挣扎,飞速顺流直下。
“大小姐快回来,你不会凫水会淹死的——”潘六第一个赶到岸边下马,双手卷成喇叭筒朝河中高喊。随即,郑仁达领着几个家丁气喘吁吁赶到,他们先后下马,个个盯着水面紧张注视。
一个巨浪猛地打来,郑翡翠不幸被砸中,侧身一晃沉了下去。郑仁达眼见妹妹淹死,心里倒挺轻松的想:这下好没人敢跟我抢家产了,郑家大宅老子一人全占了!想到此,郑仁达一跺脚对着滔滔河水大喊:死了——倒也干净!
片刻,马鸿宝骑马赶至岸边,跃身下马后惊呼:翡翠别死,我娶你当姨太太!
河面洪流滚滚,众人谁也不敢下河捞人,眼睁睁看着郑翡翠再也不见踪迹。
韩一贴近来一直没与顾玉鹤联系,自上次俩人暗算郑四义后,他每日深居简出,连平常走路都比以往多回几次头,生怕被人暗中盯梢。一连数天过后,韩一贴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天前的清晨,韩一贴骑马去邻县出诊,给病人看完病开了药方后,他改道去了那家“通源钱庄”,拿银票兑了些银元后,又找到开绸缎庄的曾掌柜。曾掌柜年过五旬,圆脸稀发,肥胖上身有比一般人都粗的脖子,他生意做得不好,想将手里三间店铺出租后,领着家人去外乡做贩粮生意,韩一贴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曾掌柜。俩人一见面,很快谈妥出租事宜,韩一贴预付了一笔租金,曾掌柜给他立了个字据后,韩一贴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