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弹指一挥间。我也从二十出头的青春岁月,步入了不惑之年的人生季节。1989年7月,我从徐州工程兵指挥学院毕业,被分配到海南某部的一个基层连队任职。这个连队建在距离县城还有七八公里的一个山坡上,营区狭小,营房破旧,设施简陋,交通不便,全连也仅有三十来号人。连队平时除组织开展一些简单的科目训练外,基本没有更多的其它事可做,真正是“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面对连队的这种状况,加上分配的专业不对口,这种期望值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反差,令我的心凉了半截。就是在这种孤独、寂寞、无奈的境况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并深深地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让我爱不释手。在随后的时光里,我就特意购买三毛的书来读,从《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梦里花落知多少》、《万水千山走遍》,到她的散文遗作《假如还有来生》和《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等等,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我几乎读遍了三毛的所有作品,获益良多。
三毛作品吸引我的,有令人神往的撒哈拉沙漠,有三毛荷西式的浪漫爱情,有坦诚真挚的美好情感等。而令我更为欣赏和敬佩的是,三毛她活出了自我。从拒绝继续上学读书,到背井离乡流浪异国等等的所作所为,无不突显三毛叛逆、独特、鲜明的个性。这种个性,即使在婚姻生活里也依然保持着。三毛曾经这样说:“我不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支持者,但是我极不愿在婚后失去独立的人格和内心的自由自在化,所以我一再强调,婚后我还是‘我行我素’,要不然不结婚。”荷西是这样回应她的:“我就是要你‘你行你素’,失去了你的个性和作风,我何必娶你呢!”也正是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才使三毛能孑然一身,浪迹天涯,游历世界五十九个国家和地区,写下万水千山走遍的壮举,为世人留下了二十多部五百余万字的作品,活出了本色成功的人生。正如她对自己的评价一样:“我的这一生,丰富、鲜明、坎坷,也幸福,我很满意。过去,我愿意同样的生命再次重演。现在,我不要了。我有信心,来生的另一种生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喜欢在下次元的空间里做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许做一个妈妈。在能养得起的生活环境下,我要养一大群小孩,和他们做朋友,好好爱他们。假如还有来生,我愿意再做一次女人。”从那时候读三毛的书开始,在我往后二十多年风风雨雨的人生里,都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三毛这种人生观的影响,我也始终追随我心,把实现自我视为自己的人生追求,不被名枷利锁所束缚,不为世俗偏见所左右,不受他人言论所困扰,更不会为迎合某些人的好恶而改变自己。诚然,“立身苦被浮名累,涉世无如本色难”,一个人立身处世,要保持自己的本色确实很难,有时甚至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只要站稳脚跟,挺起脊梁,就能做到“立定脚跟撑起脊,展开眼界放平心”,做一个精神和人格都能独立且活得有尊严的人。而且也必须知道,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唯一的;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都不可能复制。所以,一个人的人生要过得有意义有价值,就要活出自己,实现自我。三岛由纪夫说得好:“我绝不按人们所期待的那样说话,我绝不按人们所期待的那样生活。”这也就是三毛一生的真实写照。
如果有来生,三毛一定还是个好女人。
灵魂的独处
比尔·波特,一位美国的当代作家、翻译家和著名汉学家。他为了寻找中国隐士的踪迹,不远万里,越洋过海,来到这个文明古国,探访散居于各地的隐修者,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悟所得写成了《空谷幽兰》一书。
比尔·波特居住在台湾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大陆不但没有人修行,隐士传统也已不复存在。比尔·波特对此表示怀疑,他决定亲自前来寻访,弄个明白。即使来到了大陆,还有人对比尔·波特说,中国已没有隐士了,但他依然不改初衷,继续寻找。不久之后,比尔·波特发现,这里的隐士传统不仅存在得很好,而且是社会中很有活力的部分。比尔·波特的探寻,就像当年玄奘历尽艰难,“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前往印度追本溯源,求取真经的执著求真的精神一样,多么令人钦佩和值得学习。然而,对照时下的信息社会,还有多少人有这种执著求真的精神呢?甭管是从哪个渠道得来的信息,许多人都是未经筛选、推敲、考证或核实,听来就说;拿来就用;贴来就写。结果,各种虚假的信息便大行其道,充斥着社会工作和生活的各个角落,以假乱真的现象层出不穷,导致许多人既成了受骗方,又是骗人者,不仅坑害了自己,又坑害了他人,自觉不自觉便败坏了为人的品德,难怪周国平这样告诫说:“忘记玄奘是可耻的。”
读完《空谷幽兰》这本书,还促使我对隐士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在现实社会中,有些人隐于山,有些人隐于市,有些人隐于朝。其实,这三种隐无论是哪种情形,都只是隐的一种形式而已。王维是隐士,那李白和杜甫又何尝不是隐士?《后汉书》就曾经对隐士做过这样的概括:“或隐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己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可见,隐的本质归根到底是一种灵魂的独处。让灵魂在独处中直接面对人生宇宙那些精神性的问题,或反思,或自省,或追问,或探究,或总结,或归纳。于是,头脑清醒了,内心顿悟了,肚里明白了,体验深刻了,境界提升了,智慧增长了。所以,一个人能做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便是灵魂的快乐时光。比尔·波特说得好:“我们都需要有时间独处,有些人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有人却能从独处中变得更有智慧、更为仁慈,这是我遇到中国隐士后让我吃惊的事。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幸福、最和善的人。”然而,现实社会似乎不太欢迎或容许隐士们的特立独行,甚至有人投去怪异、轻蔑、责难的目光,人为地设置各种障碍或阻力,为此,有些隐士往往只好离群索居,甚至过着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不过,这也给隐士们创造了修炼的好机缘,从而成就了他们的事业。古话说得有理:“明珠生于老蚌,猛龙藏在深潭。”越是隐蔽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潜藏着更为杰出的人物。比尔·波特在书中称赞道:“隐士不受幻想和习俗强加于人的各种价值观念的左右,他们一直是中国社会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因为他们承载了中国文化最古老的价值观。”古往今来,也正是由于这些隐士们对精神价值的不懈追求和坚守,才使中华文化得到了更好的传承和发扬光大。而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要是失去了对精神价值的追求和坚守,一个人就会心浮气躁,社会便会覆水难收。
比尔·波特对中国隐士的追寻,其实正是对精神价值的追求和坚守。而对精神价值的追求和坚守,便是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