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杭州后的第二天,徐爱芝就带秦秀丽真真切切游览了西湖。
那天风和日丽,徐爱芝牵着秦秀丽的手,从湖滨沿西湖边走到断桥,再从断桥沿白堤走到平湖秋月,又从平湖秋月坐船到三潭印月,再从三潭印月坐古舫到花港观鱼。
秋日的余晖在宽阔的湖面上连成一片,西湖边游人如织,哗闹声让秦秀丽觉得索然无味。
西湖还是五年前自己大二时的那个西湖,而天气比五年前的当日好了不知多少倍,奇怪的是,秦秀丽觉得西湖远没有五年前烟雨中的的那么美。
五年后的今天,秦秀丽25岁,蔡云仙27岁,当年爱玩爱闹的小公主楼敏也24岁了。秦秀丽不知道她们正续写着怎样的人生故事。
大学毕业后,蔡云仙留在了宁波,为找一份称心的工作东奔西走。楼敏回了温州,在哥哥的一家服装公司里跑业务,专门负责东北市场。楼敏曾特意跑到武义看秦秀丽,俩个人说到当年的杭州之旅,说到那时候的青春往事,都觉得生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是呵,那是多美的青春呵,说没就没了,俩人真后悔没有在西湖边留个影拍个照。
要知道,那会儿的西湖只属于她们三个人,而现在尽管西湖还在,但那么美丽的青春却再也没有了。
面试地点在新塘大厦18楼。
这是到杭州16天后,秦秀丽得到的第三个面试机会。
在这16天里,秦秀丽跑了七八次各种类型的人才市场,投了有上百份的简历,足足打了几十个求职电话。
面对这个难得的面试机会,秦秀丽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要好好把握。
第一个面试机会来自延安路上的一家贸易公司,职位是总经理秘书,面试秦秀丽的人在知道她外语水平一般后很轻易地就打发了她。第二个面试机会在九堡,从杭州坐公交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秦秀丽在到达目的地后,自己主动放弃了。那地方简直就是农村,比自己的家乡武义县城都差远了,在那儿上班还不如回武义。
很容易找到新塘路上的新塘大厦,这是一幢高层住宅,暗灰的底子,略显陈旧。
从一楼坐电梯上去,找到那个面试的房间,里面密匝匝挤满了来面试的人。
秦秀丽环视了一下,这是个局促的两居室,塑料地板,木门白墙,连简装修都没有,看得出公司有些寒碜。
但秦秀丽顾不得这些,只想早点得到工作,早点上班。
两居室中大点的房间是一个会议室,临时用作了面试的地方。小点的房间是个办公室,里面摆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边靠墙摆着一台落地电扇,远看去灰灰的,落满了尘。
门口狭小的客厅被用作了会客室,一个秘书一样的女孩子不耐烦地叫挤在里面的人到外面走廊里等着。
女孩看到有人从会议室面试完出来,就按着她面前早已排好的名单顺序叫人进去。
女孩态度并不好,一脸冰霜,秦秀丽本想问问她,里面面试他们的人是谁,看到女孩的那副样子,忍住了。幸好第三个就轮到了她。
秦秀丽推开会议室的门进去。
里面坐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挨着会议桌正对着门口,手边放着一大叠的应聘资料,面庞清瘦,看起来挺年轻的。秦秀丽认出在他手上,被他漫不经心翻着的,正是自己三天前寄到这家公司的简历。
为了能让招聘单位多留意一下自己的简历,秦秀丽特意精心用手抄了一遍,还在左上角贴上了自己的2寸照片。可是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象在翻看一张过期的报纸。
秦秀丽多少有些不快。她挑了位子坐了,昨天接到面试电话时的那份欣喜突然间就没了,秦秀丽甚至已经预感到了结局。
那人的背后,是一大扇拱形落地窗,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会议桌的脚下。因为窄小的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在沉闷的空气中,秦秀丽能明显地感觉到在会议室外等待面试的人们的嘈杂声。
“为什么来杭州?”那人漫不经心地问了一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却轻轻地笑了,说:“你的照片和你的人不象。”
秦秀丽心想:我为什么来杭州和你有什么关系?但看到他的笑脸后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许他的笑脸是一个机会。
秦秀丽说:“那是我20岁时候的照片。20岁以后,我就越长越难看,再不敢照相了。”
那人说:“那倒没有,我觉得你挺漂亮的。”
秦秀丽就笑,说:“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那人说:“我姓蒋,蒋介石的蒋。”
秦秀丽说:“蒋经理,你觉得我符合你们的要求吗?”
那人反问道:“你说呢?”
秦秀丽说:“蒋经理,你的笑容让我觉得很温暖。我到杭州一个多月了,跑了好多单位,只有你,是笑着面对我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谢谢你。”
那人又笑了,说:“你挺会说话的。”
秦秀丽也笑,说:“你的笑容给了我自信。”
那人说:“我很少严肃的,再说我和你一样的年龄,谁不知道谁肚里的货色,我装严肃还不让你笑话?对了,你说说,你为什么来杭州?”
秦秀丽说:“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小县,我在家乡的一个乡镇企业做了四年,很平淡,自己也觉得无聊,正好我一个同学在杭州,过得还不错,我就来了。可以说,我是被无聊平淡的岁月推到了杭州。”
那人笑笑,说:“你倒挺实诚的。好几个人告诉我,他们是为了所谓的梦想来到杭州。其实梦想这东西害人害己,有不如无。”
秦秀丽也笑:“幸好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
那人点点头,说:“你是所有报名的54个人中,唯一有四年工作经验的营销专业毕业生,你还是很有份量的。”
秦秀丽说:“可惜我什么也不懂。”
那人笑了,玻璃眼镜中折射出熠熠的光芒,说:“那倒是,你刚来杭州,又没做过保健品,市场经验倒真是零。”
秦秀丽不知怎么回答好,那人又说:“对于大多数公司,面试只是一个过场,难道短短几分钟真能看出一个人的高低?我相信外面等着面试的十几个人都能做好我们的工作,可惜我们只要五个人,每个人都纯粹是在碰运气。所以,”那人顿了一下,“如果你不巧面试失败,绝对不要灰心,这并不代表什么。”
秦秀丽听了这话就明白了,她笑了笑,说:“蒋经理,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人说:“那么,再见?”
秦秀丽站了起来,说:“再见!”
那人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尽管这似乎是意料中的结局,秦秀丽心里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从18楼坐电梯下到马路上,下午的阳光很热烈却没有生机,横跨过车水马龙的新塘路到K55路公交车站时,这种惆怅仍未散去。
很快的,K55路车来了,因为离下班高峰还早,秦秀丽很轻易地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
簇新的空调车轻快地开动起来,秦秀丽看着窗外干净整洁的街道飞快掠过,那种惆怅终于渐渐散去,秦秀丽鼓励自己:“杭州,我的执著终会感动你。秦秀丽加油!”
K55路在观音塘小区有一个站,秦秀丽和徐爱芝就租住在观音塘小区的农民房里。
秦秀丽下车后在报摊上买了份《钱江晚报》,又顺路到菜场上买了晚上的菜。
观音塘小区过去500米就是四季青服装市场,此刻的徐爱芝一定正在幽暗嘈杂的市场甬道里跟人讨价还价。
爱芝一定对那犹犹豫豫的女孩说:“您瞧您瞧,这衣服多配你呵,最低价,一百二,这可是批发价,下次多带朋友来!”女孩说:“四十块,卖不卖?”爱芝说:“八十,亏本了!”女孩斩钉截铁:“四十!”说完就走,爱芝忙喊住她:“小姐妹,过来说,过来说!”一边急急忙忙地包好衣服给她:“关门生意了,下次再来哦。”女孩就笑着拿了衣服胜利地走了。
《钱江晚报》上有两个版面是专登招聘启事的,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秦秀丽找到四家招聘经理助理之类的广告。
有两家是销售工业设备的,声明经常出差只限男性,秦秀丽就把它们划掉。有一家只要求高中文化,秦秀丽觉得要求太低肯定是什么滥公司,也把它划掉。
剩下一家是化妆品公司,秦秀丽觉得挺适合自己,就把电话抄了下来。
秦秀丽想着能在化妆品公司上班也不错,至少能学到怎么打扮自己,心里不由地就美起来。
报纸上没有那家化妆品公司的地址,只有电话,看它的号码,依稀就在观音塘这一带。
秦秀丽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小姐声音特别甜,就象是接进了一个声讯台。
小姐细声地问了秦秀丽的学历简历兴趣之类,才告诉了她地址。果然就在城东路,观音塘小区过去三站路。秦秀丽与那小姐约定了第二天上午见面谈。
第二天到了那公司后,秦秀丽知道自己受骗了。
那家公司的门面装饰得很气派,所有接待的人也都特别客气,好像都是从五星级宾馆出来的。秦秀丽一路无挡地被带到了他们的大会议室,会议室密匝匝地坐满了近百人。
秦秀丽看到有个光鲜靓丽的女孩子在台上作演讲,说这个化妆品公司改变了她的一生,说她的年收入现在已超过10万元,说她刚从法国总部受勋回来,她得到了总部颁发的什么什么奖。
那女孩子挺会作秀,一张脸兴奋得花般艳丽,不时地博得阵阵掌声。
从种种迹象看,这是一家变相的传销公司,公司自己人叫做直销。
秦秀丽宁愿相信那女孩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她自己对此却毫无兴趣。
公司门口越过城东路就是波澜不惊的贴沙河,河边种满了树,河面上阳光灿烂。
秦秀丽百无聊赖地在河边的公园里逛了一圈。
公园里多是些老头老太,做完了晨练,手上拎着从小菜贩手里挑的菜悠闲走过。
手机响了,秦秀丽猜想是徐爱芝来问面试结果,但电话里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秦秀丽――”男声轻快地叫她。
秦秀丽说:“你是谁?”
男声说:“我是蒋士良呵。”
秦秀丽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笑道:“呵,是蒋经理!”
蒋士良说:“下礼拜一来上班,好不好?”
秦秀丽只感到难以置信,想问他为什么,想想多余,忍住了,听到那头又笑着问了一句:“没问题吧?”
秦秀丽说:“没问题!谢谢你啦,蒋经理!”
蒋士良轻笑着挂了电话。
秦秀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狂喜得快要跳出来,直想打电话告诉徐爱芝,但一想她这会儿正忙着,又忍住了,只觉应该找点事庆祝一下。
秦秀丽想:原来得到一份工作的喜悦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