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心里忐忑,虽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却是第一次面圣。从平卢出发起,他无不担心,就怕讨不了李隆基的欢心,应对不了各色人事。阿史那干叹气摇头,安禄山道,哎,兄弟,我真的担心,周挚在信里写的太过轻松。
阿史那干道,周挚也只是一家之言。
安禄山道,不过,我就奇怪杨慎矜,右相想要提拔他,可他却拒绝,这御史中丞的位置多少人眼睛盯着呢。阿史那干说道,哎,官场之事不是我不懂。安禄山哼道,多说一句就像要了你的命。
阿史那干道,我不比你,我可是第一次来长安。安禄山气道,难道我来的次数多,上次可是提着脑袋来见,可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还有那个张九龄,呸,说什么我是大祸害。
阿史那干左耳进右耳出,安禄山自顾自说着话,也不管根本没人理他。
阿史那归信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安仁执轻声道,你为何这样紧张。阿史那归信既然僵硬,他道,我没有。安仁执拍了拍的肩,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转去与周挚说话。阿史那归信突然苦笑道,仁执,我第一句该说什么才好。
安仁执一愣,他问,什么?周挚细声慢语道,父子相见,自有真性。
安禄山一行人至长安城门时,所有人心下感慨。阿史那干并未来过两京,双眼自是挪不开。安禄山虽是有过一次,却是被官差押送入京提心吊胆,哪里有心情理会城门。
北落,或是师门,羽林西南有大赤星,状如大角,天军之门也,后李淳风以其落于长安北,便将此门更为北落门。
安禄山与阿史那干亦是粗人,当下也说不出什么高雅之词去形容,恨觉读书少。安禄山叹道,好壮观。这时却听一旁的中原书生模样的男子吟道,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安禄山瞧过去,竟是笑模样的周挚,他气道,你不就会吟几首诗,我还会跳舞呢。诶,你来吟首诗。阿史那干连忙摆手,这我哪里会,禄山什么时候能作诗,我也就能。
安禄山道,怕是这辈子都是不能了,无妨,会写笔墨有何用。
安仁执喜道,爹。安禄山赶紧了下了马,用力拍打自己儿子,笑的大声,哎呀,别说,仁执才离开不过半年,我这做爹的还很想呢。安仁执转头对阿史那干喊道,叔叔。
阿史那干含笑不语点头算是应下。安禄山指着阿史那归信问道,这是?
安仁执与周挚看向阿史那干,阿史那干与安禄山一同好奇看向阿史那归信。阿史那归信眼中阿史那干越看他越觉得眼熟,甚至感到一种温心的牵连。
阿史那归信眼眶含泪,应声而跪,喊道,爹!安禄山竟被眼前之景吓到,阿史那干泪却先流,泣不成声,是是归信?阿史那归信连连磕头,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阿史那干拭去眼泪,但依旧止不住流下来,扶着阿史那归信叫他起来。周挚叹气,安禄山也动情拭着泪水。周挚道,父子他乡重逢,真是可叹。
安禄山不满道,周挚你就别说着听不懂的话,走了一路,饿了。
阿史那干素日无话,今日找到亲子,竟话多到令安禄山咂舌。安禄山偷偷对周挚与安仁执说,他呀,我们这么多年交情,跟我说过的话都不如跟归信说的多。
安仁执道,这怎可相比。
安禄山气道,你还敢反驳我。周挚方要说话,安禄山忙道,你周挚叔叔要说话,快,仁执你说,别叫他说,他说我们也听不懂。
周挚听后,竟无话可说,只得无奈笑笑,最后道,禄山啊,你可真是,真是,哎
阿史那干问阿史那归信,这些年可是吃了什么苦?阿史那归信道,当然没有,谁会欺负我。
在儿时,他是怨恨父亲只偏爱弟弟,所以冲动之下跑了出来。可再一见到父亲,他不在年轻,鬓角已是有了白发,可却叫自己很安心,是那种谁都给不了的安心。阿史那干亦是感叹万分,阿史那归信离家时,不过半大的孩子,一转眼,竟也长得这样高大,他到底还是缺了自己儿子那么长的年岁。
阿史那干泪痕还未淡去,他道,归信,你这次跟我回去,我…
他竟不知如何说下去,阿史那归信满心欢喜,当即应下,好。阿史那干满意笑着,好,好。他说罢,竟又鼻头泛酸,假意不经意别过脸,不教人发现。
阿史那归信真是满心期待,仿佛回到孩童之时,在山坡奔跑的年岁。
安禄山与阿史那干真如同未见过市面的乡下之人,在兴庆宫连连转头,眼露惊叹之色。领路的太监从鼻孔哼了一声,阿史那干立刻拽了拽神游的安禄山,那太监像是捏着鼻子说道,小心点,一会见了陛下可别这般东张西望。安禄山心想自己也是节度使,你一个小小太监还敢这般说话。阿史那干忙道,多谢提点。
小太监嗯了一声,他道,一会见了将军,说话可小心些。
高力士早在殿外等候,安禄山与阿史那干忙道,将军。高力士瞧着一胖一瘦的安禄山与阿史那干,心想这二人是有些特殊。安禄山二人看向高力士,果如传言一般高大威猛,安禄山想说着讨好的话,高力士竟径直离开,弄得安禄山自认尴尬。
他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仰起头,不要害怕。
从未读过一首诗的安禄山,身处兴庆宫,此时此刻竟也记住了那句诗。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当李隆基出现他面前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威严不失端正,沉稳不失意气,不像是已至花甲之人。安禄山扑通就跪了下去,臣安禄山参见陛下。阿史那干随后下跪,拜道,臣阿史那干参见陛下。
李隆基一直无缘得见安禄山,去年提拔安禄山做了平卢节度使,今年初趁着述职要见见此人。安禄山形貌真是与张守珪形容的一字不差,膀大腰圆,脸似铁盘,看却有几分可爱。言语虽是粗野,可却是憨厚,是李隆基不曾听过,这让李隆基感到很新奇。阿史那干沉默寡言,简直少之又少,李隆基虽是问着他几句,但大多数还是与安禄山交谈。
安禄山道,陛下,没见您时,臣就想天子是什么模样,该是如同天神一般,如今见了。李隆基笑道,如今见了如何?安禄山叹道,虽不是天神,却叫臣心生崇拜,比天神还似天神,臣只得一拜再拜。话音才落,又对着李隆基磕起头来。阿史那干见状忙跟着跪下,只听扑通一声,阿史那干心里也是扑通一下,可他生生忍住,膝盖疼到差点龇牙咧嘴。
可二人表情如初。
李隆基大笑起来,看着二人。安禄山身子极圆,跪下极为不易,跪下起身更是不易。李隆基叫二人起身时,手臂又粗又短竟无处可扶,阿史那干率先起来,欲扶起安禄山。安禄山干脆对李隆基说道,这是天意,臣就一跪不起,对陛下拜上一千年,一万年。李隆基听后连忙笑而摆手,可别,将军,快去扶起安大人。
高力士笑答,是。
安禄山呆呆的望着高力士,高力士笑道,起来吧,您可是真正的将军呢,可真是上过战场呢。
不是安禄山不起,是不被人扶,他根本无法起身。李隆基虽是叫高力士来扶安禄山,但不是真的叫高力士用手去扶。阿史那干此时拱手道,陛下,禄山一片真心,可昭日月,此举全因陛下龙气全盛所致,陛下若是肯退后几步,背过身去,龙气远去,禄山便可起身。
安禄山暗道,好兄弟,真是了解我。他跪着实在难受的很,双腿发麻,膝盖生疼。
阿史那干提议虽是大胆,李隆基听后也不生气,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背对安禄山与阿史那干。高力士亦是站回李隆基身边,阿史那干连忙扶起安禄山,安禄山暗自舒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向后退去,李隆基这时转过头来,笑而不语,瞧着二人。
这位=对君臣初次见面,异常融洽。安禄山有些言语,李隆基极为受听,高力士在一旁站在,有时也会被发笑。
申时,二人出了兴庆宫。
安禄山对阿史那干说,差点起不来,膝盖可是疼死我,还好有你在,帮我解围。
阿史那干道,你呀,下次在有花花心思,提前知会一声,我那跪的一次也不轻,膝盖现在都疼的很。安禄山嘿然一笑,我这胖,皮糙肉厚,下次我一定会知会你的。
没有人比阿史那干更了解安禄山,也没有人比安禄山更了解阿史那干。
安禄山忽然正色道,陛下平易近人,真不似我想的那般。
阿史那干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