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轩也坐下来,并排在安好身边,他叹了口气说:“你永远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只是不愿意藏着掖着,不愿意像别人那样把感情当成耍心眼斗气的把柄。我给你看这些只是想你知道我最真实的想法,我放不开你。三年前我放你走是为了还你自由。可等你走了我才发现,我的那份自由也一并被你带走了。”
安好情愿相信常轩说的全是骗人的谎话,可他说的那样诚恳,让安好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通常在这种时刻到来之际,她都会选择逃跑,但今天的她累的连逃跑都迈不开腿。不过她也没去回应常轩情深意切地坦率,又不愿意违心地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去表达拒绝,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常轩的出现,传输给她的信息量已经太过巨大。她渴望能静静地消化和沉淀,她不想让自己超负荷到崩溃。
“我想一个人待会。”安好说。之后她缓缓站起来,拖着自己因为精神疲惫而透支的身体勉强地走到客厅里,随手关上客厅的灯,只剩下穿透窗户飘洒进来的如水白月。她来不及找到沙发,脚下一软,已经堆坐在地上。
常轩并没有跟出来。
安好说想一个人,他就给她喘息的空间。他懂她,如同了解自己一样的顺理成章。那样奇妙的契合感,就像原本是一个人。他想起三年前自己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的那段日子,每次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安好沉静地坐在离床最近的高背椅上,有时发呆;有时看书;有时又把头歪在椅背上打盹,睫毛翘起的最末端挂着一点点水汽。他从来不问她会不会走开,因为他认定她不会。
静谧的夜晚,整间屋子仿若空无一人,只听得到中央空调微不可闻的“咝咝”声。时间涓涓细流一般淌过去,他们两个人都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两座雕像。
还是安好先开口的:“常轩。”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即使中间隔了那么长的走道,他还是立刻就听到。
“上学的时候,我故意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接近常辙。”
他声音里没有任何的讶异:“我知道。”
“嗯,那就好。”
她停顿了好久,又说:“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日子。”她又顿住,费力且挣扎:“可是我没办法把这份感情和爱情划上等号。何况婚姻……这件事发生在我的人生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安好想起小的时候放学,身边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她却要自己走回教堂。即便神父和几个教堂的工作人员对她都很好,可她还是从小懂得,自己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家庭,父母,婚姻,这些词汇,于她来说从没有过具体的认知,只有恐惧和不堪。
她感觉常轩走了过来。他的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覆盖在她的头顶。她眼眶陡然地烧灼起来,不愿去直面他的眼睛,于是她义无反顾地攀上他的脖颈,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口:“别再逼我了常轩,求你。”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她的双手紧紧锁在他的后颈,像溺水的人拼命地援上唯一的浮木。
常轩无声地叹气,自从见到她,似乎他除了叹气什么也干不了。
安好是被一阵催命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双手摊开,在床上胡乱划拉几下,终于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她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直接划开屏幕,迷迷糊糊地哼哼出来:“喂?”
电话对面没人应声,她翻了个身,又“喂”了一声。
“安好?”对方终于说话了,是个男的,声音听着特别耳熟。
“嗯,谁啊?”她听见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连脑子都没过,下意识就答应一声。
“我乾琨。”
原来是乾琨,怪不得听着耳熟。她还是懒得睁眼,“哦,干嘛?”
“你昨晚上跟常轩在一块?”
“嗯……”她反应了几秒,忽然明白了这个问句的含义,骤然间困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来,迅速不留痕迹地遮掩道:“嗯?没有啊,你问这干嘛?”
“安好,你是不是以为你不留痕迹地遮掩一下,就能骗过我了?”乾琨淡定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
安好瞬间捂脸,并且在心里画了一万个圈圈诅咒乾琨的鸡贼,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决定用转移重点的方法再试一试:“大早晨起来,你没事吧,闲的啊。”
“真的,安好,你特别不适合说谎。其实我是给常轩打的电话。”
安好思考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于是嘴硬道:“你给他打电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关系的,现在有了。”
“为什么?”
“因为你接了他的手机。”
这下安好彻底醒了盹,她把电话挂断,像扔烫手的山芋似的扔在床上,然后就开始回忆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到的这张床上。她只记得常轩走过来,之后呢?想了半天,还是稀里糊涂,只觉得头疼。还好整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真不知道如果一偏头,就看见身侧常轩熟睡的脸可该怎么办。
安好抓抓头发,脚步虚浮地走出卧室。这个房子的隔音真是不错,已经到了早高峰的时段,走道里居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外面车子驶过的声音。她叫一声“常轩”,没人应声,正觉得奇怪,不经意间忽然发现有间客卧的软榻上胡乱搭着常轩昨天穿的衣服。
安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果然,常轩正睡在床上,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连被子都没盖。阳光透过窗上的格子,一小方一小方,散落在他的眼睑上,他的小臂上,他的手指上。安好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那时他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像某种冬眠的小兽。一开始情况不稳定,医生还放了心电监护仪给他用,后来情况好转,为了能好好静养,就撤走了所有的仪器。安好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害怕,她怕他突然就停了心跳,或者突然就不能再呼吸。于是她每天都要把手按到他的手腕上无数次,每次都直到指尖能感受到他的脉搏为止。那样她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