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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萧府,洛清秋不得不招出了武陵的一切。当时是宇文风没有表明身份,这也不能怪她。
萧竹的扇子直往她头上敲:“你啊你,真不知事态轻重!武阳王是好惹的吗?”
周齐合成犄角,与陈朝三足鼎峙,虽表面一团和气,但皮里阳秋势均力敌,今日是来交聘出使,他日伐齐攻陈也未可知。
洛清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眨巴着眼睛问:“沈旭之是齐国人,难道是齐国皇帝派刺客杀他?”
萧竹盏了盏茶,摇摇头。如今周朝兵强马壮,一直对齐国虎视眈眈,只是苦于没有出兵理由,这个时候,齐国怎么会这么唐突地落下口实。
她捏起发梢,有一下每一下地扫着脸颊:“既然不是齐国,那沈旭之为何要杀宇文风?”
“火烧眉毛了,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宇文风已经知道清秋与刺客认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加上身在陈国,才会没有任何行动。如今最紧迫的,是让清秋脱身。
“你立刻启程离开建康,随后我找个借口搪塞一下。希望此事到此为止了。”
萧竹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洛清秋有点收敛。
“我走了你怎么交代,恐怕这时候我想走也走不了了。拒绝出游后,我大大方方离开建康也不迟。”
萧竹想了想:“这样也好,这几天你最好半步也别离开萧府。”
这次,她难得没有和萧竹唱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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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竹性情随和,对府内事务并不在意,而宇文风有言在先,要来府内作客,他便叮嘱府内管家多留点心,让家仆时时打理院落,清扫落叶,如有客访,即时通传,不可怠慢。
等到第三日,宇文风才派侍卫来通告,辰时会到萧府拜访。可是,正厅内的热茶换了又换,却迟迟不见人来。
萧竹在府外踱着步,等了大概三炷香时间,宇文风的车马才到府外。他今日阵势很随意,穿着紫袍,随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贺兰子渊,还有一个武将独孤向义。
婢女奉上茶,欠身退下后,宇文风不疾不徐地说:“本王今日在青溪别院遇到了刺客,所以晚了些,请萧大人包涵。”
他语气并没有大的波澜,跟在说早上喝了一碗海鲜汤一样自然。萧竹心中却是一惊。使臣在建康城的安危全权由他负责,宇文风若是有什么闪失,迫害两国邦交的罪责自然落到他头上了。
他预感到今日会有麻烦,却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幸好清秋很听话,一连三天没有迈出萧府半步,此事自然与她没有瓜葛。
“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王爷?”
“刺客侥幸逃脱了。”
“在下一定回禀安成王,加派人手缉拿刺客。”
“有劳萧大人了。”宇文风一摆手,独孤向义走向前,呈上一本蓝色装帧的画本。
他开始出局,撒网。
“向义与刺客打斗时,那刺客掉出来一本画册,里面一些人颇为眼熟,但本王也认不出了,想请萧大人交给安成王认一认,兴许会有点线索。”
萧竹见到蓝色画册,也认出是清秋之物,他沉默地接过来,一页一页翻着,竟然在那画册上找到了自己的画像。
这直接跳过了清秋,把他和刺客牵连在一起了。
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宇文风顺着望过去,隐约望见了猫着腰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意识到正厅的寂静,屏住呼吁,向后缩了缩。
萧竹干咳一声:“出来吧。”
洛清秋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独孤向义面前:“这画册分明在十日前被这位大侠给劫去了,怎么成了刺客遗失之物?”
“哦,是吗?”宇文风心知肚明,却表现出一脸迷惑。
独孤向义神色有些闪躲,一旁的贺兰子渊道:“洛姑娘既然这么肯定,何不直接向安成王禀明?”
面对这么明显的栽赃,洛清秋也只能吃哑巴亏。她知道,如果宇文风一口咬定画册是从刺客身上劫持,而这画册里有萧竹的画像,人证物证俱在,安成王即使再器重萧竹,也会碍于两国邦交,将萧竹定罪。
这样一来,她也束手无策。
萧竹自然也看清了宇文风的计谋。
“好一招偷梁换柱,王爷到底想怎样?”
“本王说过,洛姑娘甘愿陪本王去逛逛建康城,萧大人就没资格阻拦了。”
听到这话,萧竹反倒觉得好笑:“萧某可以理解为,王爷转了这么大个圈,就是要逼迫清秋跟你走?”
“本王有逼迫吗?”
宇文风绕过萧竹,在洛清秋面前站定,唇角不自觉噙着一丝浅笑:“你可以拒绝,本王绝不勉强。”
他满面和容悦色,而这种表情放在他身上,反而让人觉得危险。
洛清秋向后退了退:“如果今天跟王爷走,这件事就此作罢?”
“可以考虑,其实,想要本王不追究很容易。”
如今棋局已反转,宇文风达到目的,也不打算过多停留,他一转身,独孤向义便示意:“洛姑娘请。”
这时,萧竹挡在她面前:“萧某替表妹心领了,不便远送。”
宇文风笑着望了一眼洛清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清秋着急地拨开萧竹的手臂:“拦什么,人走远了。”
“你该不会为了我找宇文风求情吧?”
“你想多了。”洛清秋白他一眼。不过,萧竹明知自己得罪武阳王的后果,还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她还是有点小感动的。
她觉得,宇文风不过是误会她与刺客有联系,想知道刺客的下落,一切因她而起,她去解释再自然不过了,更何况,她的画册还在他手上呢!
“你以为解释清楚就能了结,那也把宇文风想得太简单了。”他隐约感觉到,宇文风不像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他对清秋的兴趣,似乎要比对刺客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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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风前脚踏入官邸,洛清秋后脚便闯了进来。他一挑眉,故意逗她:“这么迫不及待见本王?”
洛清秋不理会其言语轻浮,板着面孔道:“在武陵刺杀王爷之人正是三恒宫由沈旭,黑色箭翎一出,预示着要追杀到底,除非其宫主死。”
“哦?”宇文风拿起桌上的白质瓷杯,杯盖上湛蓝色花纹很精致,他掀开杯盖,热气袅袅升起。
洛清秋对对方的敷衍不闻不问,继续说:“其宫主沈旭之为高欢谋士沈雄的儿子,他爹死后,沈旭之离开晋阳,不再为朝廷效力。”
“难怪。”因沈雄之死,沈旭之才会穷追不舍,置他于死地。
“沈旭之杀心极重,习得旁门左道,善于用毒,三恒宫内秘制的毒药数不胜数。”
“是吗?”这一点,武川禁卫倒是尚未查出。
洛清秋有点忍不住了,什么都交代了,而宇文风只是“哦”、“难怪”、“是吗”,什么表情?
“王爷还想知道什么?”
“那倒要看看洛姑娘还知道什么?”她方才所言,他多数已获悉,价值并不大。
洛清秋这时候真巴不得再多知道一些。
“清秋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怎么办呢?清秋如此坦诚,本王还是不太相信。”
宇文风起身走向几步之外站着的女子,靠近她耳畔:“本王不过是想邀你在建康城玩几日,暂请洛姑娘到客房住下。”
说话间,已有侍卫进来引路。
既来之则安之,尚未拿到《倾颜录》,她未必肯离开,留在这里岂不方便。
待她离去,内室走出两人。
“王爷信她的话?”
“她为了保住她表哥,应该已经全盘托出了,不过三恒宫后是否有人指使,尚需子渊你去核查。”
独孤向义早按捺不住:“还核实什么,沈旭之杀王爷为父报仇。大冢宰早有攻打齐国之意,回到长安,我军就借机挥师东进。”
其实,周齐早晚都要在战场上见,刺客一事却未必这么简单,尤其是长安方面,也要继续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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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洛清秋倚着阁楼望溪水,潺潺的水流,横亘在两座阁楼之间,很清幽。她望见阁楼对面,宇文风不怀好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画册。
“想要就过来拿。”
她绕过阁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寻思着会有何阴谋,距他几步之遥时,终是停下了。宇文风见她踟蹰不前,别有用心的望了一眼楼下溪流。
这青溪别苑居于青溪河畔,而这溪流是引青溪一脉水源,是活水,若是一失手,这画册可要随水流飘走了。
他一动这心思,她这边马上猜出来了。可还未阻拦,宇文风就随手一扬,画册飘飘悠悠,落了下去。她跟着跃了出去,抢救即将落水的画册。可依旧慢了一步,直至清脆的落水声,她才觉察到自己快迫近水面了。
一个重心不稳,她向水中倒去,忽而,一股力气拉住她。她抬眸,居然是宇文风。他脚尖一点,拉她折回到楼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推开宇文风,纵身又要跳下去追画册,却被他钳制住。
“一本画册而已,至于这么冒险!”
他语气有愤怒,有不解。那青溪尽头,是一处断崖。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她再次望向清泠溪水,画册已无影无踪,一时间忘乎所以。心竟然随着那溪水流走了。
“你说本王是哪种人呢?”宇文风从衣袖中拿出来画册,将她困于双臂与栏杆之间。他不过是使了一招障眼法,真正的画册依旧在他手中。
这玩笑一试,却试出她的武功和对那画册的钟爱。他将画册往水面上移了一寸,风吹着画纸嘎嘎作响。
失而复得,洛清秋满心喜悦难以掩饰,也不顾礼数,反手拉住他的衣袖。
“清秋只是想要回属于自己之物嘛。”
“你说本王该如何罚你呢?”
至今未曾有女子在他面前这么无礼,瞪着他质问“像你这种人”。
洛清秋心知失言惹怒了宇文风,灵机变动,辩解道:“有些人靠外在气势维护个人威严,而有些人华贵由内而外,王爷华贵威严浑然天成,不怒而自威,自然不会在意小女子无礼冒犯。”
他蹙眉:“依你之言,若是罚你,倒显得本王不大度了。”
洛清秋极为赞同地点点头。
他放开对她的钳制。虽知她为了自保故意奉承,不过,他很受用。
“本王对这画册没一点兴趣,不要也罢。”
他随手将画册丢给她,她却如获至宝,悉心翻看画册有无缺损。
宇文风没有在画册上为难她,这一点她真心感激。她不由得对他心存愧意,再一次无比无比坦诚地交代:“刺客之事,清秋绝无隐瞒,还请王爷放清秋离开。”
“说好一起逛建康城的,本王哪肯放你走。”他借口留她,实乃心中不甘。
在她眼中,他竟然还不如那画册引她注意,想想竟有几分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