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如楚洪梁沦为他人脚下的人质,几乎悲愤欲绝,但脑袋就搁在对方铁器下,只能双目喷火地瞪着姚慕华,不敢作为。
一个瘦巴巴的男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姚慕华立马巴结似地笑道:“李哥,这个人被我擒到,要杀要剐随您处置。”
威风是出够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北码头老大就在眼前,此时卖给他一个天大的面子,还愁前路仕途吗?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李兆开兴奋得好比毒瘾发作的伪君子得到梦寐以求的大烟枪,又像羊癫疯患者发作,连笑数声,叫道:“楚洪梁,你自负打遍码头无敌手,结果却败在我一个小弟的小弟的小弟弟手上,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
北码头众人齐声欢呼,精神劲高涨不在话下,姚慕华只是摸摸鼻子干笑两下,心想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两派偃旗息鼓,北码头往日屡屡战败,今天伤员虽然依旧过半,但总算扬眉吐气一番,众人待要继续嘲笑,一大队巡捕房人马浩浩荡荡插了进来。
为首那人不是吕队长,而是面相更为刚硬的青年男人,手下的兵也换成了人高马大的华人巡捕,显得斗志高昂不怒自威,令人心生应有的怯意。
那人道:“好好一个码头给你们搞得乌烟瘴气,在人群聚集地大规模械斗,是不是不把巡捕房放在眼里了!你们管事的在哪,让他出来见我!”
李兆开本想耍耍威风,奈何不认识此人,只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闷不吭气。
那边赵高姗姗来迟,老熟人一般拱手笑道:“于探长,久违了。”
“哼”于探长冷着一张还算英俊的脸:“目无王法!大庭广众之下聚众斗殴,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法纪!一次两次还不够,非得整天打打杀杀,一个天道渠,一个十二埔,都不让人省心,非要我把你们全部抓起来才死心吗?”
这话说得相当硬气,足以体现执法机构的威严性,饶是手腕灵活如赵高也不敢掳其虎须,只能吭吭哧哧应道:“说的是,说的是。”
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乌云再次笼罩天地。一辆漆黑锃亮的轿车缓缓泊在岸边,瞬间吸引了大众的目光,有保镖慌慌张张地打开车门。
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龙纹衬衫的灰头发男人,那人鹰眉飞扬,虎目如瞪,尖尖的鼻梁显得十分阴兀,两条的粗壮臂膀上披龙挂虎,只是随意看了下四周,目光所到处,无一敢与之对视,工人们皆讪讪低下脑袋,端的是大佬气派十足。
姚慕华微微眯起眼睛。
乌道天,十二埔码头真正的老大,为人以心狠毒辣著称,凡得罪他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不是横死街头便是全家遭诛,曾借助隐暗势力强势霸占十二埔码头,之前几个不服气的负责人都被他秘密处决。然后扶植新人上位,巩固自己的霸主地位,这才有李兆开之类的庸才得以掌管半个码头。
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便是姚慕华这种消息不灵通人士也知道他的事迹。传说他背后是称雄SH滩的第一大帮派斧头帮,传说他手下杀手如云,轻轻一句话便可剥夺他人生命,传说他令人闻风丧胆,但有小孩半夜哭泣,父母便以乌道天的名字吓唬,小孩保证立即乖乖听话。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但姚慕华对其并不感冒,反正老子光棍一条,又是个贫民人士,日后一定与这种人没有交集。
待他走近,南北码头两位班头恭敬地叫道:“大哥。”
乌道天轻轻颔首,四下看了一眼,见鲜血流的满地都是,工人们怨声载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皱眉说:“胡闹,不好好干活,成天拿老子的钱瞎混,真是一群饭桶。”
目光触及姚慕华和他脚下的楚洪梁,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李兆开心思何等灵敏?当即夺下铁锨扔出去,然后讨好地干笑着。
乌道天继而盯着列队整齐巡捕房众人,冷笑道:“巡捕房好大的威风,我十二埔码头自家的家务事何劳于大探长亲临,各位又是枪又是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探长不卑不亢地说:“有市民举报,码头发生大规模群聚斗殴,情势危急,影响恶劣,我身为巡捕房探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还请乌老大不要见怪。”
“笑话!我码头上的工人闹点小矛盾,左手打右手,还用得着你们来多管闲事?行了,没你们的事了,都给我滚!”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在风起云涌的大SH,敢当面拨巡捕房面子的非富即贵,而且是不一般的富和贵。
于探长怒道:“你!”
“你什么你?”乌道天冷笑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撒野,就是法租界的林巡长也要给我乌某人几分薄面。你有这份儿闲功夫不如去操心操心自家老小的性命安危,千万别一个不小心落得家破人亡才好。”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于探长恼羞成怒,几欲拔枪相向,被身后的巡警扯了下,最终只“哼”了一声,阴沉着脸带人离开。
“什么东西是,披着身狗皮招摇过市,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乌道天随即冷下脸对两派班头说:“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跟我过来。”
……
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结束,伤员们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回根据地。大伙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有人心惊,有人舒畅,有人意犹未尽,还有人胆寒心怯。
回到北码头,老姚身边已经聚集了以严立山为首的许多工人,他一人独挑南码头第一大力士楚洪梁的故事很快被传开,众工人大多没有注意到,图个新奇,纷纷向他请教。
姚慕华也不谦虚,当先描述面对对手巨大的身躯是什么样的心理,然后他奋勇破敌,一往无前,进南码头数百之众如入无人之境,一举擒获众人畏惧的楚洪梁。中间添油加醋,赞美之词层层叠加溢于言表,直把自己说的神勇无匹,仿佛天上少有地上无。
劳工们喝彩不断,严立山甚至光着膀子模仿他:“兄弟们,阿姚当时一记夺命连环脚如同天神驾临,就像那炮筒子里轰出的炮弹,带着火光闪闪直取姓楚的胸膛!你们是没见道,那身体……我日,都他妈是平着的。别以为是在地上,是他娘的在半空中,跟个利箭一样一下子把楚洪梁踢出十几米远,摔个半死。我当时就震惊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姚兄弟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吗?啊哈哈哈哈,太过瘾了,这口气憋了好几年的,今天终于吐出来了。”
他说的神乎其技,有人听得热血沸腾,不相信的还以为这位是脑袋锈掉了。
“好了,下面就让姚兄弟为大伙讲两句!”严立山神经病发作,带头鼓掌。
这是一群再朴实不过的汉子,他们胆小懦弱,平庸无能,没有一技之长,全靠粗力气养家糊口。但同样,他们也崇尚尊贵和暴力,向往强大,只有扎堆聚在一起,才能找出面对强者的自信心。
姚慕华象征性地推让几下,磨不过众人推搡,才矜持而装逼地说:“兄弟们,此次战役所取得的成果是属于大家的,是属于我们整个北码头的。在李班头和小山哥的带领下,大家齐心合力击溃了南码头的来犯势力,这说明什么?说明强有力的组织者至关重要,他们英明的决策会使我们少走弯路。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大伙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好了,我的讲话就当这里。”
严立山越听越不是味,心里****一百个娘,暗道这家伙怎么跟市长大人一个德行,官腔打得挺硬,真是不可理喻,或许这就是文化人的共性吧。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穿插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他们面色不善,当先问道:“哪个是姚慕华?”
老姚莫名其妙,定睛才看清来人是副班头雷广茂,还有他的结拜弟兄——昨天中午挨了自己一顿痛殴的几个胖子。
心里咯噔一下,冤家寻仇来了。他挺直胸脯,把英雄形象继续发扬光大:“就是我,怎么着。”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雷副班头也不答话,直直一脚踹向姚慕华,这才都吃了一惊。
老姚原本被工人们众星捧月团团般围住,此时却如同牢笼里的困兽,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兼之对方出脚飞快,生生挨了一下,瞬间向后跌跌撞撞几步。
码头英雄力挫敌对高手,回到自家地盘却遭上司殴打?事态演变极具戏剧性,甚至还有没反应过来的劳工,兀自分不清怎么回事。
严立山骂了句娘,气冲冲地抓住雷广茂衣领,怒道:“老雷,你他娘什么意思?”也有人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副班头善恶不分,但大多畏惧他副班头的身份,而且平日里屡遭欺压,没人敢像严立山一般上前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