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广茂同样回以冰冷的眼神,说:“这杂碎昨天伤了我几个兄弟,我打他几下出口气不行吗?不知道太子爷什么时候管的这么宽?”
老姚可怜巴巴地捂着肚皮说:“山哥,你让开,让副班头打我吧,谁让我昨天阻止他的兄弟侮辱我妹妹。我有眼无珠,还请雷副班头见谅。”
他这番说辞看似诚恳,实则火上浇油,故意博取众人同情,姚慕华心里乐开了花,暗想看你雷广茂怎么给大众交代,实在不行,老子不介意让你变成第二个楚洪梁。
众人一听“侮辱我妹妹”的说辞,哪里还能平静,耐不住性子指责几人欺男霸女。
一个工人愤慨地说:“太不像话了,你想侮辱人家的妹子,当哥哥的挺身而出再平常不过,打不过人家居然还想着纠结人手报仇,简直就是恶霸。”
“我看小姚就不错,干活麻利,吃苦耐劳,今天还给我们北码头立了一功,说什么也不能看着他受欺负。”这是昨天受姚慕华帮助的老头。
严立山怒发冲冠:“好你个姓雷的,居然纵容手下干这等龌龊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几个,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来了。”
“你敢!”
“有什么我不敢的,大不了等我姐夫回来,让他主持公道。”
码头上的人大多都知道严立山和雷副班头互不对付,都看对方不顺眼。雷广茂强势欺压劳工深受严立山厌恶,而严立山仗着姐夫是老大,整日游手好闲,偷懒耍滑也为雷广茂所不屑。
如今北码头除李班头之外,势力最大的两个人终于明目张胆地闹掰了,众人只想着这下有好戏看了。
雷广茂怒不可遏,指着兀自装无辜的姚慕华道:“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然后带领一众人马愤愤离开。
严立山对他背影狠狠“呸”了一口,说:“阿姚你别怕,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谅这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回头等姐夫来我要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把他赶走,这种人作威作福,北码头有他没他都一样。”
此话一出,劳工们几乎流下激动的眼泪,有冤的说冤,有苦的诉苦,直把雷副班头比喻得灭绝人性,万恶不赦。数个工人甚至扯下背心,将疤痕累累的脊背展示出来以证其言。
当严立山找到姐夫的时候,姐夫沉思一阵,只说了一句话:“老雷是凭拳头当上副班头的。”
这种说辞不言而喻,意为谁想当副班头只要用拳头打倒雷广茂即可。
李兆开不是傻子,雷广茂的种种行为早就看在眼里,往日念及码头需要一个强势的镇压者,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番他确实是积怨成多,激起了民愤,将他踢下去是众望所归,不如借他人之手将其铲除,再从底层选出一个副班头,更容易服民心,也更容易掌控。
严立山没有考虑这么多,闻言喜不自胜,他第一时间找到姚慕华,表示万分支持他当副班头,第一是老姚救过他,第二是因为面对魁梧强大的雷广茂,放眼整个北码头,也许只有打败过“南码头第一大力士”的姚慕华才能堪与一战。
有往上爬的机会,老姚当然不能放过,只想着赶走他也是为民除害,如此两个臭皮匠一拍即合,纷纷乐得合不拢嘴。
时至中午,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余青青给他送来饭盒的时候,姚慕华正和一群劳工吹牛打屁。
女孩只是往面前一站,便有人调侃道:“呦,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啊,这么漂亮,快给叔叔抱抱。”
“小丫头,找着婆家了没有,看在你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哥哥帮你介绍对象好不好?”
“喂,这个我可预订好了,谁敢跟我抢别怪我跟他急!”
粗犷的汉子满口胡言,几乎把文静的女孩吓退了一步。姚慕华笑骂道:“都别废话,这是我侄女,告诉你们想都别想。”
从木箱上跳下来抓住余青青的小手说:“走,我们去那边坐,不理这群蠢货。“浑没发觉女孩因他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瞬间羞红了脸蛋。
姚慕华捧着饭盒大快朵颐,女孩盯着他脏兮兮的衣服和淤青的嘴角,皱眉道:“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昂。”老姚随手擦掉嘴角的饭粒:“有个家伙不长眼,把我鞋踩脏了,闲着没事就出手教训教训。”
“那你打输了?”余青青显然不信,搬过他身子,见满后背的都是已经干涸的泥泞和乌黑的血渍,半响才吐出两个字:“疼吗?”
姚慕华无所谓地笑道:“什么疼不疼的,在我这儿不兴这个。古人言,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以后别和人打架了。”女孩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今天怎么变啰嗦了,是不是受刺激了?”
两人背对无言,许久过去,姚慕华终于舔干净所有饭菜,才发现余青青正抱着双膝蜷缩在树根处,神情戚戚,怅然若失,好像正为什么事情所苦恼。
“怎么,有心事啊你?”他把铁盒装进提篮里,蹲下来笑道:“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排忧解难。”
女孩愣愣看了他一下,眼圈有些发红,只是摇摇头便不说话。
姚慕华讨个没趣,闷闷点上香烟抽着,半响过去,余青青好像擦了下眼角,抱着提篮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嗯,去吧去吧。”
女孩盯着他,似是有些不舍,又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咬咬嘴唇离开。
姚慕华没有看到她失落的表情,低头抽了会儿烟。一个男人爽朗地调侃道:“阿姚,发什么呆呢?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了?”
严立山领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走过来:“我说嘛,半天找不到你人影,原来是偷偷跑来和小妞约会了,快说,长得漂不漂亮?”
随从们附和道:“就是,快说快说。”
老姚吸吸鼻子笑道:“没有的事,山哥就别取笑我了。”
“嘿呦,我们的码头英雄居然害羞了。我说小姚,你不会连个媳妇都没有吧?”
“如你所料,我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哈哈,瞧我这张嘴,说这些干什么。走,我们去喝酒,路口新开了一家酒吧,不知味道怎么样,反正下午也没活干,大伙喝个痛快。”
姚慕华本不想与一群人同行,但磨不过他们软磨硬泡,只得听从。
再次回到十二埔已经是日头将西,严立山等人喝得醉醺醺,扬言去找全SH最漂亮的**解馋,率领一众劳工马不停蹄地直奔西南杀往市区。
老姚暗想SH藏龙卧虎,闸北隶属边缘地带还好些,进了市区,洋人黑帮横行,最看不起的就是粗衣布鞋的老百姓,但愿这几小子能活着出来。
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最终没能飘起雨点,反而放晴了,火红的霞光照耀在远处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上,显得瑰丽如幻。
北码头只有寥寥几人坐在麻袋上疲懒地打着呵欠,姚慕华心想早上才干了一仗,逾半数工人受伤,没有个一两天的整顿是不能正常运作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升迁副班头的事,奈何其他人好像不太放在心上。他又想先斩后奏,抓住雷广茂痛殴一顿,但四下看了几遍,哪里还有副班头的影子?只得讪讪作罢。
时间还早,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候,姚慕华闲来无事,打算去南街集市上逛一圈,买点粮食和水果补贴家用。
虽然一个人独自生活惯了,吃上顿没下顿总不太让人顺心,屋子里乱糟糟的,衣服发馊了懒得洗,搁了多天的剩饭也生出厚厚的霉菌。他叹了口气,心想晚上回家要好好打理一番,免得万一有邻居来串门,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不行。
南街集市作为整个闸北贫民区唯一的贸易市场,日常交易涉及数万贫民百姓的生活起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商贾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整条街区人声鼎沸,捉襟见肘,由北向南被各个摊贩挤得水泄不通。
在这里基本可以买到任何生活所需的用品,小到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针线织工、斧头镰刀,大到衣橱床柜、车马牛羊、骡子毛驴,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甚至还有头插稻草的幼小孩童跪在街边卖身葬父,面前述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言其身世凄惨,孤苦伶仃,生时丧母,幼年丧父,字里行间倍加惹人同情,足另见者流泪,闻着伤心。
周遭聚集了大量的围观人群,大家除了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之外,却无一人敢上前将其买下。原因无他,都是穷苦人家,谁愿意花钱买累赘,自己家里都吃不饱了,再添一张嘴岂不是找罪受?
当然,往年也有富贵人家专门来此挑选童仆以供驱使,但自从一个大户人家中传出买来的童仆盗财逃跑的消息后,便再没人敢妄自接触这类事情。
姚慕华挤开一个满身臭汗的老头,左顾右盼,看看哪里是卖米的哪里是卖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