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一天之后,北辰断风迷茫了,为什么只留下自己,就连自己以前暗暗憎恨的人都没留下,司寇一族,只剩下两个人,那个人,还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火光中的人间炼狱,留给自己,最深刻地孤独和最彻底地抛弃。
那一天,印象还真是深刻。伫立在崖底,看着面前混战的北辰断风,有些自嘲地挑了挑唇角。
完成任务的司寇商,如平常般回到组织,甚至还跟自己说过话,只是不记得说了什么,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异象发生在晚饭之后,先是组织里的人接二连三地昏倒,然后听到外面家族的警钟响起,安宁的假象终于被粉碎了。
只是可惜,自己那时也中了毒,明明自己做过抗毒训练的,能如此有效快速地放倒组织里的人,可见这种毒药专门为了克制我们而加重了药性。
视线模糊,似乎看到远处升起火光,那个方向,是家族和北辰家族的聚集地,莫名的,心中有些痛快。
意识渐渐抽离,勉强看到一双褐色的软皮靴走近自己,然后在自己面前蹲下,向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然后离开了,那人身上,有自己熟悉的血腥味。
等到自己再度苏醒,耳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响动,虽然感官有些迟钝,但可以确定,组织里已经没有活口。
压下心中的不安,强撑起身体摇摇晃晃顺着暗道走到家族外围,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似乎是顺应身体的本能,难道是血液中依旧存留着对这里的眷恋吗?
走出暗道,扑面而来的是难耐的热气以及变了味道的异常浓重的血腥气,骇人的画面。
伏尸满地,火光冲天,倒塌的房屋只剩残垣,一切湮灭于灰烬。没有熄灭的火焰,映红了半面天际,仿佛时间回溯到了日暮满天晚霞时分,满目血色中只伫立着一高一矮两人。
奇怪的是,自己没有任何害怕。
两个人显然感知到了自己的靠近,皆缓缓转过身了。
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记不清了,只记的那个纤瘦的身影。手中玄黑的长剑还在往地上滴淌着血迹,身上的衣袍新添了甚多划痕,看样子有剑伤、刀伤、枪伤还有鞭伤等等,却没有影响他挺拔的站姿。
长发因为热浪的关系没有停止张扬,记忆最为深刻的是那人回头的瞬间……脸上所带着的微笑,似乎是快乐、放肆、安心,却不疯狂,他认得清那里最多的是平静,理所应当的平静和淡漠。
似乎他对高个子男人说了什么,两个人就这么转身离开了,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一样。
“真是悲哀的一族,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继续用司寇商这个名字吧,就当是作为最后的礼物。”
突然,走了两步之后,纤瘦的人停了下来,回过头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过是把它的灭亡提前罢了。”
“悲哀的一族吗?”沙尘渐息,微阖的眼帘缓缓睁开。
十三年了,就连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杀司寇商最初的理由,作为最后的存活者,北辰断风有复仇的理由,但是,在组织里长大的他,这种理由,似乎还不够。
也许是愤怒吧,被心中最后一丝依赖抛弃的愤怒,那个时候,司寇商毫无留恋地转身,似乎也同时抽走了身边的温度。
一直都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人明明是关心自己的,喂自己吃解药,没有杀死自己,这都是证据不是吗?但是,为什么,最终,还会走得如此干脆决绝。还是,从一开始,都是自己的臆想,那些不过是他一时兴趣的把戏。
从那片化为焦土充斥着血腥的土地上重新爬起来,举目四望,只有一个活物,黑暗跟无助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是恐怖的力量,那时起,存在心底的意识就剩下杀了造成这一切的人,也许是自己身上流淌的司寇一族的血液终于激发了偏执的本性,已经改变不了了,至死方休。
司寇商的一句话没有说错,杀了他或许真的成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本能。该怎么说?也应验了他的话吗?司寇一族,果真是悲哀。最后的两个人,却注定无法共存。
眼前的画面渐渐平息,北辰断风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满身的血污比起十三年前的那一夜还要浓厚,周围的黑衣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还记得这种毒吗?”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深喘一口粗气,司寇商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张扬华丽的黑色已经蒙尘,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人身上的风华。
锐利的眼眸透着坚毅的光彩,里面的内涵满满都是不羁,即使在这种劣势。难怪当年的司寇商会受到那么多人的排挤刁难,这样的眼神,让人想要狠狠踩在脚底,他到底在骄傲什么,明明一样都是黑暗中蝼蚁一样的生物。
“差一点忘记了。”回视北辰断风的眼神,沾染着血色的脸上浮动着似是嘲讽似是遗憾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已经成长了,看来,不是如此呢。除了武功跟计谋,你的心,跟十三年前一样脆弱,连报复的方式都是我用剩下的吗?这种毒,当初还是我拜托弘远教的前代教主找到的。你现在对我用这个,是想传达什么吗?让我体会当初那些人的痛苦?不明白呢。”
北辰断风没有理会司寇商充满挑衅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
“脆弱吗?或许真的是那样,但现在,胜负已分,脆不脆弱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你所继承的司寇一族的固执是什么?如果不是当初人们认为的对王族的忠诚的话,又是什么?”
说话间,北辰断风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好奇,尽管细微到让人觉察不到。
“为什么我一定要有那种秉性?曾经的司寇一族已经不存在了。”狂妄,无以复加。对上北辰断风认真固执的双瞳,无奈转为淡淡的思索,“如果非要挑一样的话,是自己吧。”
一字一字的清晰,“司寇商就是司寇商,不是因为某一个姓氏(司寇)而存在,也不会为了某一个姓氏(北辰)而存在。我存活的意义就是成就一个独一无二的司寇商,任何阻碍这一点的事物都是我将清除的障碍。”掷地有声。
不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依旧能够君临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束缚这样的灵魂。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风声。
周围的黑衣人似乎最先反应过来,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瞬间直指中央的司寇商。北辰断风像是还在回味着司寇商的话,对眼前的局面没有制止的意思。或许,他也想知道,如果亲手毁了这个人的骄傲,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所以,他依旧没有制止手下人对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人的刁难,中了霸道的毒药,能够意识清醒地保持到现在,确实已经很难得了。
即使已经难以维持身形,那双膝盖却始终没有着地过,即使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失去了骄傲的司寇商,那就不是司寇商了。任何剥夺自我的行为,他都会本能地拒绝,即使是为了保命的逃避。
突然,单手握住横直胸前的长剑,突兀的行为让占据绝对主导的黑衣人瞬间的差异。
剑刃毫不留情地刺破皮肤,握住剑身的手掌,鲜血盈满。
“那么,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你们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齐姜?”声音陡然低沉,握住剑刃的手微微用力,三尺长剑应声而断,这力度,与刚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判若两人。怎么回事?
“哎呀,被发现了,属下来迟一步,真是万死呢。”
调笑般的语气自四周响起,北辰断风缓缓抬头,视线淡然地望向一个方向,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而那群黑衣人,在司寇商吐露那个陌生的名字的同时,也都重新收拢在北辰断风身前。
阴沉的气霭中缓缓显出一道身影来。
“齐姜,司寇商的心腹之一,擅长谋划、情报、刑讯,但是战斗力不强,属于弘远教的后勤人员,没想到千里迢迢赶来的,竟然会是齐姜,我以为菊或者佑,出现的几率都会比他大。”最后一句,是对着司寇商说的。
显然,北辰断风对司寇商另有后招毫不惊讶。从十三年前他就知道,司寇商虽然狂傲,但绝不是会冲动无谋之人。只身出现在自己的老巢,不像是他的风格。只是,他以为司寇商计划中支援的那个人会是菊,菊是最先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人,现在看来,是诱饵吗?
“啊拉,被小看了呢,主上。”齐姜稳步走到司寇商身后,眯起的弯月将双眸藏起,看不出想法,话语却很是随意的样子,也听不出有不满的意思。
“你很乐意看我失态吗?还是,你的水准已经下降到清理那些杂碎就需要这么长时间?”司寇商没有被身后之人玩笑般的口气干扰,毫不留情地直指要害。“我们弘远教的情报被人家知道的很清楚啊,这是你的失职。”言毕,一股无形的压力汹涌地压向身后的人,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齐姜的脸色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