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渔网,一根鱼竿,在滚滚的江流中淘换峡江人的岁月。
稠如竹节的江滩,乱礁横亘,江流回旋,这便成了鱼的栖息聚集地。三峡人叫它“渔坊”、“漕口”,冬去春来,萧瑟的江滩亦便鲜活起来。
楠竹篾和萱麻索编织成一个椭圆形的渔网,系在一根两三米长的木杆上,这便做成了峡江一带最普通的捞鱼工具——舀子。峡江人临风横“舀”,两脚踏住江岸一块牢实的礁石,抑或站定在颠颠摇摇的鱼划子上,将渔网伸进滚滚的江流,如栉如篦般梳理着江水。好的漕口,往往舀手糜集,网此起彼下,犹如水车翻滚。大大小小的鱼就如此这般被舀进了船舱和鱼筐。或者,暮鼓晨钟之际,荡舟巨礁筑成的回水区,布下拖网、刺网,稍息江岸,再悠悠然驾一叶小舟,沿网而划,不紧不慢地提起埋在水下的网来,摘果子一般在渔网上摘着鱼。
最富诗意的还是峡江的“钩子”,朝阳斜来抑或夕阳西下之际,钓翁钓童肩一根鱼竿,携一只鱼篓,便走到渔坊远处,或坐或蹲扎在江岸,霎时便从江流中牵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阳光下,沿江溯流,便处处可见磷光飞动……
烟花三月,是产鱼旺季。峡江人纷纷下河,日伴江水,夜守孤舟。白天,渔坊前一片忙碌,入夜,到处是渔火闪闪。一把舀子,几个人替换着舀,一天舀几百斤上千斤鱼也不是稀奇。一个渔坊,一天总也要舀出几千斤鱼来。即使是一根钓竿,一天也可钓出几十斤鱼。三峡人变着花样吃它,卖不完就腌,就晒。这时节,峡江人家家户户门口都晒着鱼,峡江的镇子亦变成了鱼的世界。难怪苏东坡途经三峡时禁不住发出了“鱼多客庖足,风顺行意王(旺)”(《出峡》)的感慨呢。
峡江往昔,少说有两三万人靠一把舀子,一叶鱼划子,一根钓鱼竿,维系自家生计。“刺花开,渔家姐儿打金钗;刺花谢,渔家大婶沿街借”,这是流传在峡江一带的渔歌。产鱼旺季,渔民们交了鱼税、鱼课,自己尚能宽余一段时日。而秋水涨起,渔民愁起。鱼渐稀渐少,有道是:“千网舀水,一网舀鱼”,但执拗的峡江人却依然挺立在一片礁石上,在漫长的期待中打捞自己的希望……
峡江人这种执著地与自然抗争的个性,千百年来也激动着人的诗思。微雨中的钓翁,月夜下的渔灯,渔人江岸结网,江流放舟……无一不触动诗人的情怀,陆游:“暂借清溪伴钓翁,沙边微雨湿孤篷,从今诗在巴东县,不属灞桥风雪中”(《巴东遇小雨》),清溪钓翁竟使一代诗圣感叹峡江处处皆诗,而要忘却灞桥风雪了。
199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