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曰收君子以寿直道之脉。臣闻直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颓靡,所以光明而张主之者,君子责也。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责;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人君而至于沮君子之气,则直道已矣。夫不直,则道不见。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于君子,昔人谓之凤鸣朝阳,以为清朝贺。……盖君子之气伸,则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今陛下之所以为直道计者,非不至矣。月有供课,是以直道望谏官也;日有轮札,是以直道望廷臣也;有转对,有请对,有非时召对,是以直道望公卿百执事也。……仁祖之所以主直道者如此。……臣愿陛下壮正人之气,养公论之锋,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霜台乌府中,如先朝故事,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盖‘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公道不在中书,直道不在台谏,是以陛下行道,用力处虽劳,而未遽食道之报耳。果使中书得以公道总政要,台谏得以直道纠官邪,则陛下虽端冕凝于穆清之上,所谓功化证效,可以立见。《文天祥全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82—84页。
文天祥的“直道”、“公道”论在当时已引发世人之关注。要之,其直道与公道为二者并行,实行公道须以直道为前提。文天祥呼吁听取公论,奖励直言。他深感:“维今言路之不通,最为天下之大弊。缙绅以开口为讳事。”《文天祥全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49页。因而,直道治政就是为了通言路、从众谋。“惟从众谋,可以合天心,惟广忠益,可以布公道。”《文天祥全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50页。这里实际上可提炼出一个惟直而公的命题。文天祥坚信国多直臣才能廷多直言。所以要“收君子”而去“狐鼠辈”,方能实行直道之政。文天祥极力主张曾因直言而被贬者应召回复职。总之,要千方百计地任用正直的士大夫来管理国家。如公道不在中书,直道不在台谏,君王治政就不能以直道纠官邪,何谈立见功效?文天祥秉持无直道则无公道的基本原则,终而道出了直道公道的内在关联,其史识也广,其论述也深,算得上儒家政治思想中的一株奇葩。而考之其论,则亦渊源有自。文天祥浸染在宋代这个大讲道义天理的时代,其思想极受程、朱理学之影响;且其一生都以追慕乡贤为职志,故终得就义成仁。从其绝笔《自赞》看,简直就是一篇大气磅礴、自行直道的心声直抒:“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文天祥全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94页。无愧于天理“直道”矣!
文天祥的直道论,乃其时理学之反响。故此处有必要提及陆象山在儒学史上为“直道”范畴所作的贡献,象山第一次将“公平正直”组合为一个通伦理与政治的政教合一之概念:
天之所以予我者,至大、至刚、至直、至平、至公。如此私小做甚底人?须是放教此心,公平正直。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41页。
象山从“人之生也本直”连接到“至公至正,至广大,至平直”《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83页。的治政之道。而其直承孟子的“立天下之正位”一说,则可视为“直道”论的宗旨;无论如何,象山直道论的最终目的就在“立天下之正位”。此位一立,人人可安居乐业,因为此“位”是“至大”、“至公”、“至直”、“至平”之道的基础。象山视“道者,天下万世之公理”《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63页。。这种将“道”置于最尊地位的理念直接导致象山在政治上发出了“格君心之非,引君当道”《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19页。的振聋发聩之论。注意,象山“引君当道”之“道”,即为“公平正直”之正道。象山此论最为深层的理由恐在其对“君”的定位,诚如其所言:“君者,所以为民也。”《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4页。由此,象山在总体上将先秦儒家的直道论转化为自己独特的“正道”论,象山文献中几乎无处不见其“正”论。关乎正道即有:正道、正志、正路、正位、正术、正行甚至曲直之辨等范畴。象山极力倡导要让所有人最终能“广居正路”《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01页。。至此,我们完全可以理解象山何以注重并告诫人们要“惟正是守”《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40页。。象山似乎相信,如果人们真能“惟正是守”,从而“一正则百正”《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51页。,则整个社会的“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陆九渊集》,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49页。的纯然之正道境界并非不可能。要之,对象山而言,直道亦即正义,即“公平正直”之道。这里我们尤须把握的是:象山“公平正直”的尺度是建立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正义感之上的。
以上所论,已可略见儒家直、中、(公)正的逻辑理路。
三、现代反思
儒家的“直道”理念,是历史与人文演进中出现的一颗璀璨明珠。从源起及发展的思想路径看,其深厚的道德人格基础,逻辑地通向了直道而公道、正道之坦途,因而一直有着强烈的实践指向。然而现代反思不仅要有思辨内涵,亦应立于历史与逻辑统一的原则之上。启示当从“辨”中而生。本文之“辨”仍循个体而整体的逻辑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