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的老伴死得早，5个儿子几乎是她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他们娶妻生子后另外造了新屋，都像鸟儿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80多岁的王阿婆只好独自住在低矮潮湿的老屋里。家务活做不动后，才吃起了轮炊饭，5天一轮，不管刮风下雨都拄着拐杖按时去吃饭。一个月前，她跌了一跤，起不来床了，才由儿孙们一日三餐送饭上床。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有露面，大儿子大儿媳来了，大儿媳说：“妈，您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不放心，还是和我们一起过吧。”正处于失望孤苦中的王阿婆，听了大儿媳这几句话，心里比吃蜜糖还甜，眼睛中冒出了感激的泪水。大儿子大儿媳，见母亲默认了，连忙找出一张藤躺椅，缚了两根竹杠，把老母抬回家，安顿好后，到村办厂上班去了。
再说老二夫妇，一早拉了辆双轮车，也来接老母了。一看已人去楼空，扑了个空，一问邻居，说是老大家抬走了，就连忙调转车头，来到大哥家里，见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正在听收音机里的越剧。
老二媳妇把头俯在婆婆耳边说：“妈，大哥大嫂要上班，侄儿侄女又都在上学，您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要口茶水也无人端。我没有工作，一日到夜都在家里，还是搬到我家去方便。”王阿婆一听有道理，点了点头。儿子媳妇到底是自己的，自己不能动了他们都来尽孝了。王阿婆把以前待她不好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她又一次被孝心感动得流出了眼泪。
二儿子把母亲推到家，扶到已经准备好的床铺上后，背着锄头出门了，二媳妇也拎起菜篮买菜去了。
却说老三媳妇一听到老大老二在抢母亲，也连忙要丈夫去夺回老母。他们来到老二家，一定要母亲住到他们家去。王阿婆高兴地笑了，儿子们一下子待她好了，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老三来不及找工具，要母亲双手箍住他的头，他右手托起脚弯，左手抱起上身，走出了老二家门。
王家3个儿子争夺母亲的新闻，比长了翅膀的小鸟还飞得快，一下子传遍了王家岙，自然也传到了四儿子、四儿媳、小儿子、小儿媳的耳朵里。他们也连忙出门，正巧，在路上碰上抱着母亲的三哥他们，就拦住不放。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得到消息，也放下手头的活赶来，一看他们在夺母亲，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儿啊，你们都不要争夺了，我吃不消了，你们的孝心我都领了，到谁家都是一样的。”王阿婆有气无力地好容易说完了这句话，脸色已没有一点血气像白纸样了。可是，他们还不肯罢休，你推我拉地没个完。王阿婆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折腾，肚子一挺，双脚一伸闭上了眼睛，满足地离开了儿孙们。
这时，看热闹的村民已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几个老人悄悄地说：“这哪里是孝子，是逆子啊。”
原来，王家岙有个习俗，长辈老死在家里，会保护这个家，5个儿子见老母吃不下饭，知道活不长了，哪里是什么孝顺，而是为了请家神。
现在闯出祸来了，按习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屋的，否则，搬到谁家谁晦气。5个儿子谁也不愿意把老母的遗体搬进家。按习惯，要在露天搭一个灵棚放尸体，可搭到谁家的门口去呢？忽然，老五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母亲的老屋空着，就搬到那里去吧，谁也晦气不着。”就这样，刚刚还被儿子争夺的王阿婆，又回到了她住了60多年的老屋。
5个儿子没有请到老母为他们做家神，又动起了要得到母亲荫庇的脑筋。他们各自去请来了风水先生。
按迷信说法，父母坟墓的位置和朝向不同，都会对每个儿子及孙子有不同影响。
5个风水先生各唱各的调，这下可热闹了，墓地在哪里统一不起来。老大要在东山，老二要在南山，老三要在西山，老四要在北山，老五要在村边那块坡地，一个尸体怎能葬5个地方呢？因为这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祸福，5弟兄各不相让。
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老娘舅只好出面了。他在5个外甥那里做了大量的工作，再把5个风水先生叫到一起，要他们团结一致找出一个对5弟兄都有利的风水宝地。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风水先生都在摇头，老娘舅只得降低标准，要他们找一个对5弟兄都不会带来灾祸的地方。
风水先生跑了一天，总算找到了这样一块土地。王阿婆的棺材被吹吹打打地抬到了山上。孔挖好后，棺材一放下去，5个风水先生就悄悄地向自己的雇主咬了耳朵。这一来，刚刚平息下去的争夺又开始了。
在棺材的朝向上，老大要正中，老二要偏右半尺，老三要偏右一尺，老四要偏左半尺，老五要偏左一尺，棺材被推来推去，推着推着，5弟兄竟捋起袖子大打出手，5个媳妇也停了嚎哭前来助战。老娘舅喊破嗓子也没有用。
老五是个杀猪屠夫，性子最暴躁，他退出战斗，马上跑回家，拿了把斩肉的肉斧又回到山上。4个哥哥一看这寒光闪闪的利斧，纷纷拿起抬棺材的木杠、搭柱，做好自卫还击的准备。
还好，老五不是来杀人的，只见他撬开棺材盖，抱出母亲的尸体，又把棺材盖朝天放在棺材上，再把老母放到了棺材盖上，举起肉斧说：“妈妈的尸体分开葬，老大得头，老二老三得手，我和老四得脚，我把她斩成5块，一家一块。”棺材盖成了斩尸凳。
老五分母是分得是公平的，可这是人呀，这样做也太残忍了，更何况农村的老人最讲究的是得个全尸。老娘舅见老阿姐死了还要像猪一样地被斩开来分，禁不住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他一看老五举起的肉斧，忙冲过去夺了下来。
这样下去总不是事情，老娘舅电视看得多，思想也比较开放，他想老阿姐要安安稳稳地落葬已不可能了。现在，一些大干部死了把骨灰分别葬在出生地和工作过的地方，事到如今，老阿姐也只好向他们学习了。他对5个外甥说：“用刀把母亲斩开来分，总说不过去，我看去火化，分骨灰。”
老娘舅一语惊人，5个外甥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把老母的尸体重新抬下山。他们这个山区小县还没有建立火葬场，只好同邻县联系了。
王阿婆的尸体很快变成了骨灰，这个分骨灰的事自然由老娘舅来承担。老娘舅到底是老娘舅，办事公道，他用秤把骨灰分成5份，交给了5个外甥。
第二天，5个孝子，5口棺材，5支送葬队伍向5个方向出发。
那些和王阿婆沾亲带故的老亲友可发愁了，他们跟在哪口棺材后面好呢？
（载浙江《山海经》1997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