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下午，谭局长的儿子儿媳带着3个月的小宝贝向父母拜年了。
谭局长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成了家。他平时很少回家，靠电话问候父母，每逢春节这一趟，他们是非来不可的。
婴儿那胖胖的红润粉嫩的小脸，格外逗人喜爱。谭局长的夫人钱南珠高兴得嘴角往上翘，变成了一弯月牙儿。她抱着小孙子不肯松手，可小家伙并不领奶奶的情，张开那没有牙齿的嘴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哭个不停。这家中已二十多年没有传出婴儿的哭声了，小孙子那洪亮的啼哭声，在钱南珠的耳朵里，比毛阿敏唱歌还要动听。
第二天一早，钱南珠又抱起了孙子，在晾台上走来走去，小宝宝大概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新环境，又“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钱南珠突发奇想，儿子他们住几天就要回上海去的，自己刚刚退休，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也实在寂寞难当，如果把小孙子的哭声录下来，闷得慌时放出来听听，也是一种乐趣。说干就干，她连忙在录音机里换上一盒录音带，揿下了按键。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春节假期就要结束了，正月初六的下午，儿子儿媳他们回上海去了。
初七一早，人们老远看到钱南珠还是抱着孙子，在阳台上不停地来回走动，他们家也不时地传出婴儿的哭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钱南珠要亲自喂养孙子了，她肯吃这个苦？
不管怎样，谭局长的孙子没有回上海的消息，立即像电波一样传播开了。
在老家过年的局办公室主任马丕京初七早上就回来了，他得知局长的孙子没有走的消息后，非常高兴。马上数出10张伟人像的大钞，找了张红纸一包，风风火火地来到谭局长家。近来，马丕京往局长家跑得特别勤，他老鼠给猫捋胡须——拼命巴结，为的是要谭局长给他推荐推荐，弄个副局长当当。
敲开谭局长家的门，看见钱南珠抱着孙子，马丕京连忙取出红包递过去，说：“来，让叔叔抱抱。”他伸出手刚碰上襁褓，钱南珠迅速一旋身子避开了。因为马丕京是常客，她不遮不盖地说：“你们男人身上都有一股烟的气味，对婴儿生长不利，只好谢绝了，请坐吧。”
马丕京一听，笑着搓搓手，点点头坐到了沙发上。
钱南珠把婴儿放回到房间里的床上后，拿出瓜子糖果，又泡了一杯香茶，放到了马丕京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说：“不瞒你说，这几天，我家的客人特别多，屋里常常烟雾弥漫。我只好给小宝宝上半身盖一块纱巾过滤空气了。”
马丕京真是一点就通，他想，春天已经来了，病菌病毒也活跃起来。婴儿虽然不去公共场所，可是，春节后的局长家人来人往，和公共场所又有什么两样呢。大人活动范围广，携带病菌的机会多，由于抵抗力强，不一定会犯病，婴儿就不同了，各种器官都比较嫩，抵抗力弱，如果你抱我抱大家抱，还不把病菌带给婴儿？他马上回到局办公室，载了一条红纸。写上告示：为防春天病菌传播，请勿抱婴儿，望各位谅解。然后找了只瓶酒的纸包装盒，做了个三角形的牌子，贴上那条红纸，放到了谭局长家客厅的醒目处。
初八上班后，干部和职工及一些关系户得知局长家来了孙子，纷纷上门贺喜送压岁钱。谭局长家从来也没有这样热闹过。钱南珠真是个钱内助，不但心安理得来者不拒，而且还主动出击。只要听到门铃一响，就抱起婴儿去开门。收下压岁钱后，再走进房间放下孙子，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铅笔，迅速地在红包上写好送礼者的名字后，抛进抽开一条缝的抽屉里，再出来接待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原来，钱南珠留下孙子，是有目的的。初二那天晚上，小宝贝哭个不停，弄得钱南珠也睡不好觉，可孙子的啼哭，也给她带来好处，婴儿的哭声，等于向邻居传递了一个消息：局长的孙子来了。这幢楼的住户，几乎都是谭局长的部下，他们正在为今年春节向局长送什么礼犯愁。老一套的香烟和酒，拎拎怪难看的，又不受他们的欢迎，弄得不好还是假货。送现钱吧，平白无故的没有理由，在习俗上也行不通。这下好了，他孙子来了，红纸包里包上钞票，见面钱、压岁钱都好说，名正言顺的，既轻便又实惠。不到两天，同楼的下属，不外出的都送来了红包。
这对钱南珠来说，是意想不到的。往年，那些人来拜年，不是烟酒，就是冬笋火腿等土特产，肩扛手拎的，影响不好。再说，他们又不开副食品商店，屋里摆了一大间，常常为处理这批东西而发愁。今年好了，有了孙子，大家都送钞票，非常实惠。老谭已是59周岁零4个月了，再过8个月就要退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不要儿子他们多住几天。
可是，儿子说，他们初六下午一定要回上海的。钱南珠一算，老谭那个局正月初八才上班，一些外地的干部职工要初七夜里或者初八清晨才回来，孙子初六一走，不是两头脱了节？唉，钱南珠突然想到，孙子是剖腹产生出来的，儿媳没有奶水，是喂奶粉的。自己退休在家又没有事好干，奶瓶喂喂，尿布换换，自己也还吃得消，何乐而不为呢？对，让孙子再住上几天，不等于留下了一只聚宝盆？事实证明，留下孙子有好处。
每到晚上11时，钱南珠一边拆红包，一边还在笔记本上记上某某某多少元的收礼日记账，再在一份名单上将那些已送压岁钱的名字打上钩。到正月初七夜里止，已收到压岁钱两万多元。坐在一旁的谭局长看着这大把大把的钞票哗啦哗啦地往家里流，挺着那凸起的肚子，得意洋洋地从鼻孔里发出哼哼的笑。别以为谭局长对妻子以孙子的名义广收压岁钱的事他不插手，其实，为了让妻子掌握情况，他把下属的一份花名册和有求于他的人员名单交给了妻子，以便根据收红包的情况来决定送孙子回上海的时间。
谭局长的孙子也真乖，客人一到就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睡在房间里，可没有客人了，就放开喉咙大声啼哭，初十以后，半夜里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响。
谭局长家半夜里的婴儿哭声，被一直在关心局长动静的马丕京知道了。这天，他又上门了，讨好地对钱南珠说：“钱阿姨，我那来作客的农村丈母娘，一听说您的孙子夜里啼哭，去买了一张红纸，裁成32开，要我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后，四处张贴，真好笑。”
钱南珠一听，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这几天婴儿为什么在半夜里越哭越凶？她心里自然明白。
可是，谭局长孙子的半夜哭声，并没有被过路君子带走。
这天晚上，钱南珠对着那份名单开动了脑筋，为什么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没有来送红包呢？正在苦思冥想中，门铃又响了，她从猫眼中往外一看，马丕京和一个陌生女人来了。看来，那女人一定是马丕京带来送礼的。钱南珠马上抱起孙子，再去开门。
马丕京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钱阿姨，这是我请来的儿科专家，给您孙子找一找夜里啼哭的原因，以便为他检查一下身体。”说着，一把从钱南珠手中抱过婴儿。
等到钱南珠反应过来，婴儿已转到了女医生的手中。钱南珠连忙说：“婴儿夜间啼哭是正常现象，不要检查了。”边说边去抱婴儿。
马丕京把她拦住说：“既然医生来了，看总比不看好，医药费么，局里报销好了。”
“啊，是个玩具娃娃！”女医生惊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钱南珠跌坐在了沙发上。
马丕京走过去一看，傻了眼，襁褓中的玩具娃娃不停地眨着眼睛，和真的婴儿非常相似。
本来，钱南珠是想留下孙子，一过正月半就送回上海的，可是她的儿子儿媳怕累着母亲，一定不肯将儿子留下。钱南珠又不能把原因直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孙子被儿子儿媳带走了。但当她送儿子他们上火车后，忽然灵机一动，立即悄悄地来到玩具商店，买回了个仿真的玩具娃娃，用襁褓包好，上面盖块纱巾。因客厅的灯光幽暗，她又时时防备别人动那纱巾，还真避开了人们的眼睛。后来，马丕京为她做了一块挡箭牌，知趣的客人更不会来碰婴儿了。平时，她把“婴儿”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一听有人来就抱在手中。为了使这件事做到天衣无缝，没有外人时，她就放放原来录好的孙子啼哭的录音带。同时，也为了催那些榜上有名而没有送红包的人快点前来。想不到马丕京拍马屁拍破了包子，使她露了馅。
局长家的婴儿哭声终于没有了。
（载浙江《山海经》1999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