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2003年春天。
丁剑林33岁,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医院工作,几年的拼搏,从医院副院长、院长,到市卫生局的科长、副局长,后来被提升为局长。妻子美丽秀气,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已有一个活泼可爱的5岁儿子,正所谓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可是,挡不住的诱惑,半个月前,他也开始学坏,在外面租了套房子,包养了坐台小姐王倩姣做“二奶”。星期五晚上,他又来到了城西社区北湖公寓1号楼302室,和“二奶”欢度周末了。为了排除干扰,还关掉了手机。
丁剑林有早起的习惯,再加上出去迟了人多眼杂,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床,洗漱后,又像前几次一样,从窗口往外看看有没有人,以便避开别人的耳目悄悄溜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在路灯光下,一条10厘米左右宽,蓝黄色相间,印有“POLICE警察”字样的警戒隔离带,已将这幢房子团团围住了。一些工作人员、民警,已牢牢地把住了出入口。
这次,丁局长是骑牛遇到亲家——真不凑巧,3天前,对面301室来了两位外省客人,偏偏在昨天夜里发热咳嗽,深夜11时30分,被亲戚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门诊部就诊。今天凌晨2时50分,经非典型肺炎诊断专家小组会诊,确定为芜茨市首次发现的两例输入性非典病例。市非典防治领导小组立即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有关防控工作。作为市非典办副主任的丁剑林,因手机关机,自然联系不上了,对门发生的重大事情,也一无所知。看到下面的情况,凭感觉就知道,这里出现了非典病例,他出不去了。丁剑林好似孙悟空大闹天宫,慌了神。
芜茨市出现了非典疫情,双休日肯定不能休息了,假如这里是他的家,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用电话遥控指挥工作。现在怎么办,起码要被隔离14天了,这段时间不能露面,甚至连电话也不能打,可是,在这突发性灾害的面前,肩负重任的他如果脱离岗位而失踪,是一种严重的失职行为,必将受到惩处。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有丁点闪失,今天上午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出去。
趁天还没有大亮,从下水管爬下去,幸亏是3楼,也用不了几分钟。他要王倩姣找来布毯和几件衣服,撕成了一条条的带子,接起来作保险带用。用手测了一下,差不多够长了,就一头缚在自己腰间,另一头让王倩姣拿着,等他爬出去后再慢慢地往下放。准备就绪,丁剑林拉开铝合金窗门,刚伸出头,忽见几位戴着红袖箍的老人在楼下走动,再一看,除了巡逻队,几丈路就有一个人站岗,这样爬下去,不把他当贼抓,也要露马脚的。外面已严防死守,除非变成鸟才能飞出去了。唉,要是像外国总统保镖那样有件隐身衣多好,丁剑林叹着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天渐渐亮起来了,对隔离点采取的措施,丁剑林是知道的,接下去,市非典防治应急小分队将开始行动了,对这幢楼的住户挨门逐户摸底登记,再进行消毒,量体温。他在这“金屋”的小天地内也不自由了。只得把壁橱中挂衣服的一格腾空,到时也好大衣橱里把身藏。
丁剑林清楚,在这之前,市非典办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也一定打电话给他了,还得编出一件事情来应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也想不出一个办法。看来,一时难以脱身了,只好先用缓兵之计。7时55分,他要过王倩姣的手机,打电话给也是市非典办副主任的副局长,说是今天上午还有点急事,可能要迟一点来。不等对方答话,就关了机。
丁剑林哪里敢公开地站在窗口,只好偷偷地躲到窗帘后面,从缝隙中往外看。那些戴着帽子、口罩、手套,穿着防护服的应急小分队工作人员来了,他眼睛一亮,一个办法想出来了。就站在那里一步也不离,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每一个走过来的人。
两位工作人员向1号楼的楼梯口走来,一位手里拿着纸笔,另一位背着喷洒消毒工具,丁剑林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过了半个小时,听到门铃声,他像老鼠见到猫似的躲进了壁橱里。
调查登记,喷洒消毒后,他们离去了,王倩姣轻轻地敲了敲壁橱,丁剑林才出来,又站到了窗帘背后。另一位工作人员来了,按部署应该是测量体温了。看到是个熟悉的身影,丁剑林睁大了眼睛,尽管那人全副武装包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朱金浩。他心中一喜,机会来了。
朱金浩原是一个偏僻乡卫生院的医生,去年,托熟人找到了丁剑林,要求调到市区来。今年元旦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在市疾控中心上班了。
门铃又响了,这次,丁剑林没有去躲藏,从门上的猫眼洞中一看,从容地开了门。
朱金浩进来后,抬头一看,呆住了,丁局长的家他去过多次了,不是在这里。看到那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就有数了,这里是他藏娇的“金屋”。过了好一会儿,朱金浩才回过神来说:“丁局长,是您。”
丁剑林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金浩,我出不去了,想请你帮帮忙。”
“只要我能做的,刀山火海也敢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朱金浩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想,等你把整幢楼居民的体温测量好后,你那套防护服给我用一下,让我出去,你暂时留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的。以后我亏待不了你。”丁剑林狡黠地一笑说。他想出的是李代桃僵的调包计。
大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朱金浩还是有顾虑的,他想,我如果不答应,以后可有小鞋穿了。再说,我能调到这么好的地方,全靠他的帮助,做人要讲良心,今天他有了难处,我自然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他堂堂的一个市非典办副主任、卫生局局长,弄我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这事做成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提拔重用我呢,就爽快地点了点头。
等这幢楼的体温测量工作做好,朱金浩又来到了302室,脱下身上的衣服。丁剑林穿好了防护服、靴子,戴好帽子、手套,拿着口罩愣住了。别人用过的怎么能戴?可屋里没有新的,只好将就一点了,拿了几张餐巾纸垫在里面,戴到了脸上。
朱金浩一边为他整理衣帽,一边说:“丁局长,你要尽快让我出去的,下午我还要汇报这里的测试情况。”
丁剑林心不在焉地说:“那当然。”急急忙忙地拉开门,逃也似的走了。他顺利地通过了布控封锁隔离带后,看看旁边没有人,便迅速地脱下身上那些防护物,并换上了藏在身上带出来的皮鞋。他把那些手套、口罩、靴子往防护服里面一塞,打了个包,拎起就走。可一看,这种样子像过去小媳妇回娘家似的,和自己的身份不匹配,碰到熟人怎么办?就随手把它往路边的垃圾房中一抛,用手理了理头发,拦了辆出租车,轻轻松松地走了。
丁剑林来到市非典防治办公室,说是昨天晚上来了位外地的大学同学,他去相聚,丢了手机,直到早上才打电话去找回来的,所以昨夜没有接到通知。刚刚送同学上火车后,才得知芜茨市出现了疫情,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毕竟是局长,好在又是双休日,这样严重的失职行为被搪塞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让朱金浩出来。一开始,他认为这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只要以自己这个市非典办副主任的名义,带几个人去北湖公寓1号楼实地检查,就能让朱金浩混出来。可仔细一推敲,才发觉想得太简单了,这方案行不通,因为除了消毒、测量体温的人员外,其他任何人也不能进入隔离点的,到了下午,还是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边,市非典防治应急小分队的队长着急了,北湖公寓1号楼内的人员观察记录情况,下午4时30分前必须上报,可其中最重要的体温测量数据,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报来,朱金浩又不知到哪里去了。打他的手机,关机,打他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应急小分队真的碰上了应该着急的事。事到如今,只好另外派人去重新测量体温。
就在这个时候,城西环卫所打电话给市非典防治办公室,有位环卫工人在清运北湖公寓垃圾房时,发现了一套防护服,因涉及到非典病毒的传染,请他们快去处理一下。
经查,这套防护服正是朱金浩的。难道他怕被传染弃甲而逃了?可从隔离点值班人员口中了解到,他早上进入了隔离区,两个多小时后才出来的,这说明不存在害怕传染的事。从他接触的人以及人际关系来分析,绑架、暗杀也可以排除。他家的电话直到晚上才打通,朱金浩的妻子刚刚从姐姐那里回来,一听丈夫失踪了,连忙打的来到市疾控中心。大家一起排出了朱金浩亲朋好友的名单,一个个打电话去查问,都说不知道。在这非常时期,市疾控中心的人员本来就要一人抵几人用的,朱金浩的失踪,给他们忙中添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新闻媒体上播放刊登寻人启事了。
关在屋里的朱金浩停了手机,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到了晚上还出不去,也沉不住气了,幸亏屋里有部固定电话可以使用,他打通了丁剑林的手机说:“丁局长,你快想想办法啊。”
丁剑林叹了口气说:“外面管得很紧,你千万不要盲目行事。假如一时出不来,就安心呆在那里,到时候编个理由,我会帮你过关的。”
看来,丢车保帅要打持久战了,既然到了这一步,跷子抬轿——落得讨好了。朱金浩非常想打个电话给妻子,谎称自己已经在农村做非典防治工作了,说不定要半个月,手机没有信号了,请她放心。可一想,这样做是要露出蛛丝马迹的,家里是来电显示电话,单位里肯定在找他了,如果妻子把我打过去的号码告诉他们,只要到电信局一查,我所在的地方就清清楚楚了。一旦传出去,丁局长肯定要被查处,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没有他的庇护,也逃不出被处理。再说,和一位姑娘单独住一间屋,妻子得知了还不打破醋坛子,说不定要冲过封锁隔离带上楼来呢。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既来之,则安之了。为避开那些消毒测量体温的同事,还得不时地躲进壁橱,一天到晚靠看电视来打发时间。
这几天,在本市的电视节目中,丁局长不停地接受记者的采访,介绍着全市的非典防治工作情况,每天晚上10时,还要亲自公布各医院对外来人员体检的统计数字,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这对芜茨市的电视观众来说,他的身影频频出现在电视荧屏上,比伊拉克的新闻部长萨哈夫还露面得多。朱金浩看了,心中自然别有一番感受。突然,一条底线游走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在找他的寻人启事,还说妻子已经急得病倒在床上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朱金浩只好在心中默默地对妻子说,出去后我一定好好的补偿你。
丁剑林虽然每天在各种抗击非典的场合作官样文章,但实际上也如梁山好汉白胜唱的那样,“农夫心内如汤煮。”一空下来,就坐不稳,立不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他心里明白,隔离的日期是没有底的,如果这幢楼再出现一个非典病例,又得往后推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朱金浩还是没有机会出来,这是个隐患,随时都有前功尽弃的危险。所以,他不时地打电话安慰朱金浩。当然,还有让他放心不下的事,一个年轻健壮的男人,和一位漂亮的姑娘日夜厮守在一起,会不会烈火遇干柴呢?想起来心里就酸溜溜的,说不出的难受。
5天过去了,这天清晨,王倩姣出现了干咳,还伴有头痛,全身酸胀等症状。朱金浩暗吃一惊,这不是非典型肺炎的临床表现吗?马上用体温表给她一测量,38.5℃。在朱金浩的再三追问下,王倩姣才记起来,被隔离的前一天下午,她从外面回来,在楼梯上碰到对面的两位外省客人下来,相互还打了招呼。这下朱金浩慌了,她肯定传染上非典病毒了。如果王倩姣被送往医院后,自己一个人留下,不能公开要求外界购物,怎么生活?和她一起住了这么多天,也成了非典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再这样下去还不是死路一条。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朱金浩再也不能犹豫了,终于拿起了电话机的话筒。
不一会儿,120急救中心的非典专用救护车来了,朱金浩和王倩姣一起,被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发热专科门诊部,经专家组会诊,王倩姣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人,随即收入定点医院观察治疗。朱金浩虽然还没有非典病人的症状,但也被真正地隔离了。
失踪多日的朱金浩和王倩姣同时从这套房中走出,谁也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事情,坏事无脚行千里,朱金浩这样无钱无权的老实人也包起了“二奶”,顿时成了芜茨市的特大新闻,很快传得沸沸扬扬。这时,朱金浩的手机已开通,他妻子得知后受不了了,一刻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吵着要离婚。他的父母亲在电话中也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朱金浩是大风地里吃炒面——开不了口。
受尽委屈的朱金浩前前后后想了又想,如果自己染上非典而死,这黑锅是要永远背下去了。还有,假如丁局长也已被传染,因没有隔离而扩散开去,自己知情不报,也逃不出干系。再也不能瞒骗下去了,他打电话给市非典防治办公室,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丁局长已经开始干咳发热了,可还在“带病”工作。这时,120急救中心的非典专用救护车停在了卫生局大楼的下面。医务人员来到5楼的局长办公室,为丁局长测量了体温,38.1℃。他被请进了救护车,汽车向医院驶去。
(载河南《传奇故事》2005年7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