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谋到了一份送牛奶的工作。他送的范围是龙王庙路的两边,龙王庙路虽然不是条主要的街道,但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也不少。可是,由于这里远离闹市区,地势又偏低,加上近来路边正在建造几幢大楼,运砂石水泥的载重汽车进进出出,所以路况不是很好,在尽头处的路中央,竟有个面积近一个多平方米,深处达40来公分的水坑。
上班第一天,阿贵就撞上了大雨天,可不管怎样,牛奶还是要送的。天刚蒙蒙亮,阿贵就出门了。这时,龙王庙路的路面已是一片水汪汪了。阿贵对这条路还不是很熟悉,想想城里的大街路面总是平整的,就用力地踏着自行车。突然,自行车的前轮陷入了那个水坑,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还没有等到反应过来,就摔倒了。幸亏是在水中,也没有受伤,但已是浑身湿淋淋了。再一看还未送出的牛奶,脏乎乎的哪里还能让人喝。阿贵只得回到租住的房间,换了衣服,再重新领了些牛奶,去补送了。真是出师不利,头一天的工资还不够付牛奶的赔偿款。
第二天下午,雨停止了,阿贵来到附近的建筑工地,向他们借了辆翻斗车,装了车废弃的建筑泥土,推到那个水坑边,倒了下去。他正准备再去拉第二车时,被一位清洁工看到了。
清洁工忙过来拦住他说:“哎呀,这是水泥浇的街,又不是农村的土路,你这一倒,还不弄得雨天整条路都是泥浆,晴天满街灰尘飞扬。叫我怎么搞卫生,还不快把这些土重新挖起来运走。”
阿贵想想也对,看清洁工把畚箕拿过来了,只得用双手一把把地捧起水坑里的泥土,放到畚箕里,再倒进翻斗车中,重新推回到建筑工地。
雨又下个不停了,阿贵送好牛奶回来,看到离那个坑十米左右的路边,有人撑着伞,端着照相机在等待着什么。阿贵觉得那个人面熟,想了想记起来了,他是报社的记者,上次被刘老板当成见义勇为的英雄时,他还给自己拍过照片呢。可是,今天这里有什么好采访的呢?阿贵猛地想到了,他肯定是守株待兔在等待拍摄有人雨中骑车摔倒的照片。阿贵想到了自己摔在水坑中的狼狈相,心中那个气呀,这位记者也太缺德了,为了发稿,明明知道水中有个坑,不但不去设路障,反而满怀信心地等着人家栽跟斗。哼,我偏偏要你拍不成新闻照片。阿贵索性把自行车放到了路边,站到了坑边的水中,像交警一样地指挥起来,一些骑自行车、摩托车的人,绕过水坑走了。阿贵站了半个多小时,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事情,总不可能一天24小时地站在这里,就去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拿来了几块废旧的纤维板,竖到了坑边作为路障,才到路边拖自行车。
那位记者还没有离开,走到阿贵身边说:“哦,原来是阿贵,又要做见义勇为的英雄了。我站在狂风暴雨中一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今天这组照片就拍成了。”
阿贵气愤地说:“说起来你还是一位记者,怎么能这样缺少公德心呢?”
“阿贵,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首先是记者,而不应该变成义工。我必须有传达新闻的社会责任心。好,我也不和你论理了,你要知道,今天你这样做,其实是让更多的人摔跤。”说着,那记者径自走了。
难道修好这段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抽空去有关部门说说,让他们派人马上把这个水坑填平。
阿贵真的要管这件闲事了,他知道城里的路是城建局管的,天一晴,就去找他们了。一位工作人员听了后说,龙王庙路是社区负责的,何况是由于造房子而弄坏的,当然不应该找我们了。阿贵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村里的路塌陷了,总不能去找乡政府吧,他马不停蹄地去建筑工地了。
包工头一看是那个送牛奶的,哪里还会当回事情,手一挥说:“你是吃饱了没事做是不是,这种事轮得到你管吗?去!去!去!”
看包工头气势汹汹的样子,好汉不吃眼前亏,阿贵就去找社区了。可是,到了龙王庙路,他犯愁了,找哪一个社区好呢?因为水坑在路中,以路为界,东面和西面各有一个社区,他只得捧着猪头寻庙,先来到了东面的社区,社区的工作人员又把他挡住了,说是这个水坑大部分在西边,按面积算应该由西边的社区负责修理。阿贵只好来到路西的社区,路西社区的干部听了阿贵的诉说后说,按整个面积来说,虽然是西边的多,可是,水坑中最深的却在东边,按体积算肯定是东边的大了,既然他们这样计算,那就应该由东面的社区去修理了。
阿贵是跑到东来跑到西,大家都把他当作足球一样地踢来踢去,到头来他还是脚底抹石灰——白跑。阿贵较起真来,真是十头大水牛也拉不回的,这事他要管到底了。他想,村里修桥铺路这些公益事业,都是村委会向村民们集资的,既然你们三不管,那就由我来管。送好牛奶后,就顺路挨家逐户地到龙王庙路两边的商店募捐了。可是,他一不是社区的干部,二不是执法部门的工作人员,谁会理睬他。有的把他当成乞丐,有的把他当作了精神病患者。整整一个下午,也筹集不到一分钱。
要修好这个水坑,对阿贵来说,需要一笔不少的资金,现在自己既要供妹妹读大学,又要给母亲寄生活费,哪里来的闲钱,可这又怎么办呢?这下,阿贵才领会到了记者那些话的含义。是的,如果记者拍摄的光是那个水坑,或者是水淹的公路,拍不到有人摔在水中的照片,根本不会引起有关单位的重视,他们就不来修路了,我阿贵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摔在那水坑里的人了。
这天,老天爷又下起了大雨,龙王庙路的路面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汪洋一片。那位记者接到读者的电话,说是龙王庙路又有好几个人摔在水坑里了,要他赶快去拍些照片曝曝光。那位记者一听,搁好电话就走了。他轻车熟路,来到那个水坑边,刚刚拿出照相机,就见一个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的人吃力地往水坑骑去,记者连忙一次次地按动着快门。不出所料,自行车刚驶入坑中,就翻倒在水中了。拍好照片,记者也顾不得身上被雨水弄湿,趟着水来到路中,见那人已经从水中爬起,就把他的自行车扶了起来。当那人昂起头时,记者竟呆住了,怎么会是阿贵,他不是明明知道这里有个水坑吗?看阿贵傻笑着,记者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那个电话就是阿贵打的,为了让记者拍到满意逼真的照片,他有意又摔了这一跤。
第二天,一位骑车人在暴风雨中,碰到路中水坑而摔倒的全过程新闻照片刊登出来了,听说市长看到后,还作了批示。当天下午,城建局、街道,还有龙王庙路边两个社区的领导干部雷厉风行地开了个联席会议,很快落实了修建措施。天一晴,就开始行动了,不到一天,那个水坑被填平了。报纸又登了篇报道,题目叫“记者拍照为民呼吁,市长批示为民解忧,部门协力为民排难”,阿贵看了哑然失笑,拿出笔在上面加了一句:“阿贵无奈为民摔跤!”
阿贵实在想不通,城里那些部门的干部怎么啦,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为什么非得要等到新闻媒介曝光,领导批示后才肯动手呢?他摸了摸贴在脸上的纱布,虽然还有点痛,但感到这一跤没有白跌。
(载浙江《山海经》200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