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春江市工艺美术总厂的厂长颜毕清和妻子戚湘珠风尘仆仆地从省城杭州赶回家。他俩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珠光宝气,熟悉他们的人都感到奇怪,难道他们一夜之间已从艰难贫困变成荣华富贵了?
颜家的突变,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怀疑。算算他们的经济账,哪能够挂金戴银!颜毕清的父亲不但没有工作,而且长年瘫痪在床,母亲的退休费又不高,虽然他们分开过日子,但颜毕清是独养儿子,每月也要负担一二百元。妻子戚湘珠所在的厂不景气,她下岗在家。女儿一直在读书,今年刚考上大学。这样一个家庭,不管颜毕清如何能干,如果光靠这几元死工资,生活只能勉强维持。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一定是得了什么横财了。原来颜毕清他们平时穿最普通的衣服,买最便宜的菜,这是装给人家看的。看来,颜毕清家早已是个富裕户了。
吃好晚饭,颜毕清夫妻的打扮又和原来一样了,他们拎着一只包出门了。
俗话说,铜钿银子不可露白。今晚他们一显富,就被人盯上了。只见一个黑影幽灵似的来到他们家门口,用硬塑料片轻轻一撬,司必灵锁就开了,黑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不到半个小时,颜毕清和戚湘珠回来了。等他们洗漱完毕,上床已经深夜11时了,可不知什么原因迟迟不能入睡。
“唉,想不到堂堂的厂长夫人,出门应酬还要向个体户的妹妹借衣服借首饰。”戚湘珠叹了一口气。
三天前,一位和春江市工艺美术总厂业务往来十多年的台湾客商,带着夫人来到杭州,特地打电话给颜厂长,要他和夫人一起去杭州,还要签订一笔业务合同。这给颜毕清出了一道难题。自己出门用不着犯愁,有套只有重大活动才舍得穿的西服,可妻子从不抛头露面,所以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更不用说一般妇女都有的那些金首饰了。总不能在台商面前丢脸呀!去购买吧,家庭的经济又不许可。正在颜毕清束手无策之时,戚湘珠想到了摆服装摊的妹妹,就去借了一套适时的衣服。妹妹很热心,还特地把自己的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玉手镯都借给了她,使她在台商面前做了一回阔妇人。回来后,她迫不及待地连夜把这些东西还给了妹妹。
“面包会有的,到女儿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后,我们的生活会好起来的。”颜毕清安慰她说。
一提到女儿,戚湘珠一阵心酸:“为了这上大学的费用,高考一结束,她顾不得休息一天,就到冷制品厂做季节工了,而且天天上深夜班,我正为她的身体担心呢!”说着,她的泪水已流到了枕头上。
“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女儿上大学的费用我昨天就凑齐了。零用钱嘛,少带一点,等下个月一发工资,我马上给她汇去。”颜毕清苦涩地笑了笑。
“嘀铃铃!”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颜毕清拿起了话筒。深夜来电话,肯定有急事,戚湘珠竖起耳朵靠了过去。为了让妻子也能听见,颜毕清把话筒和耳朵离开一厘米,夜深人静,对方讲话,整个房间都能听清楚了。
“喂,是颜毕清家吗?”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我就是颜毕清,有什么事,请说。”
“我是春江市冷制品厂的,你女儿昏倒了,现在已送厂医务室了。据医生说,这是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引起的。请你们来一趟。”那边直截了当地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戚湘珠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颜毕清夫妻连忙起床穿好衣服,急匆匆走出了门,连电灯也忘了拉灭。
再说那个黑影,他叫薛义侠,今年只有18岁,平时喜欢看武侠小说。他看到有的厂长经理不顾企业的死活,吃喝嫖赌贪污受贿中饱私囊,非常气愤,就想做一个劫富济贫的义侠,把那些不义之财拿一点出来,暗暗送给贫困户。他知道,那些厂长经理失了财也不敢报案,尽管大胆干。今天傍晚,他看到家庭收入不多的颜厂长夫妻也如此阔气,就趁他们外出时钻进了他们的家。
他摸进卧室,来到写字台前,一拉抽屉,开了,真是新媳妇怀孕——暗喜。他们也太麻痹大意了,抽屉也不上锁。他看到戚湘珠是金光闪闪进门的,出门时又不戴一件金器,那金器肯定是放在家里的,就拿出准备好的微型电筒,一只手照着,一只手翻寻,可这金首饰无影无踪。难道他们把值钱的东西放在另外的房间,故意在这里摆了个空城计?忽然他翻出了一本银行储蓄存折,上面有3000元存款,可要凭密码支取,拿去也没有用,他吃了一个空心汤团。他刚想放下存折,里面掉下一张薄薄的纸,仔细一看,是张卖血单子,卖血者就是颜毕清,日期在昨天,再看存折中昨天存入的那一笔,刚好和卖血单上的金额相同。他卖血干什么?薛义侠脑子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咔嚓”一声,门开了,紧接着“啪”的一下,客厅里已照得如同白昼了。薛义侠没有办法走出卧室了,房间内除了床底下也无处可藏,他只好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颜毕清夫妻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终于明白,颜毕清卖血是为了筹集女儿上大学的学费,戚湘珠的金首饰已还给妹妹了。
薛义侠非常懊悔,第一次劫富就冬瓜搭到茄篷上——走错了人家。颜毕清他们去冷制品厂后,他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看到他们家的彩色电视机是18英寸卧式的,单门电冰箱已锈迹斑斑,电话机还是八十年代初那种字码在一个圈里用手指拨的,屋里也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这样的家,怪不得不需要防盗门和三保险的门锁了。
今晚发生的事情,薛义侠是九月里的菊花逢细雨——点点入心。颜厂长是个廉政实干的好厂长,冤枉他了。薛义侠拿出那张卖血单子,在反面写了留言。
颜厂长:
今晚我躲在你们的床底下,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你们的家我也看到了,我服了,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是最后一次。这200元钱是给你女儿读大学用的,算是特别助学金吧。这钱是干净的,是我用力气挣来的,请收下。
一个误入歧途而良心未泯的青年
写好后,他从衣袋中取出200元钱,和留言条一起放到了写字台上,然后关了电灯,趁着黑夜悄悄地走了。
(载浙江《山海经》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