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祥职业高中烹调班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这天,他在《青江日报》上看到一只广告,青江大酒店要招烹调工,年龄、学历、性别都符合要求,就准备去试试。
报名除身份证、待业证、毕业证书外,还要户口簿。可是,户口簿是妈妈放的,事不凑巧,她今天去农村外婆家了,要一个星期后再回来。报名时间只有今明两天,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庙了。他知道妈妈把一些证件放在写字台靠右边那个抽屉里,备用钥匙在床底下的一只铁皮盒中。平时,他从不乱翻妈妈的东西,今天情况特殊,也只好破例一次了。拿出钥匙,打开了抽屉。户口簿找到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份结婚证和一份离婚证,忍不住拿起一看,女的是妈妈姚丹艺的名字,男的叫洪阿阳,肯定是自己的爸爸,那个时候结婚证上不贴照片,所以连爸爸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按上面的日期计算,他是父母离婚后8个月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小时候,每当问起爸爸,妈妈总是用“离开我们了。”来搪塞。长大后,只要说到爸爸,妈妈就瞪眼睛。小伙伴说他是私生子,姚子祥想想也是,以后,他再也不提“爸爸”这两个字了。今天才知道,父母虽然离婚,但自己终究有个名正言顺的爸爸。
姚子祥没有被青江大酒店录用,母亲一回家,他就摊了牌,并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去找爸爸。
一石激起千层浪,尘封的往事又在姚丹艺的心中涌起。
青江是这个省最南端的城市,那一年,全省举行职工文艺会演,姚丹艺作为青江市的文艺骨干,和演出代表团一起参加演出。在省城,她认识了最北边那个东滨市演出代表团的洪阿阳,共同的爱好,两颗心跳在一起了。会演结束,他们已是难舍难分。回家后,鸿雁传书,第二年国庆节,姚丹艺到东滨市举行了简朴的婚礼。那个时候,异地调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夫妻俩天各一方,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洪阿阳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被上纲上线了,在那个政治生命高于一切的年代,为了不使新婚的妻子受到牵连,他逼着姚丹艺离了婚。
想不到离婚后不久,姚丹艺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她也去东滨市找过洪阿阳,但他已被判刑押往外地劳动改造了。儿子出生后,姚丹艺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自己也一直没有再婚。为了不让姚子祥从小遮上劳改犯儿子的阴影,她对外一直不提洪阿阳的事,连儿子面前也守口如瓶。现在儿子已经长大,是不应该让他再不明不白地过日子了。在家里也无事可做,让他去找父亲,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路来。就写了封长信,放入信封,粘好后,写上通讯处,交给儿子说:“我已经20多年没有和他联系了,这是以前的地址,不知是否搬家,你去找找吧,及时给我打电话。”
姚子祥千里寻父去了,来到东滨市,找到了滨南路88号,可是,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已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姚子祥问了不少人,因老住户四处迁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又来到派出所,洪阿阳劳改回来后不在原地落户,所以民警也没有办法。茫茫人海,叫他到哪里去找呢?忽然,他想到了新闻媒介,就去了报社、电视台。编辑同志非常热情,使姚子祥千里迢迢来东滨寻父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市的每个角落,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一些好心人还纷纷到旅馆,给姚子祥送钱送物。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洪阿阳的信息。
这天,一位叫洪兴昌的中年人把姚子祥叫到家里。这是间面临小街的二层楼水泥结构房屋。洪兴昌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夫妻俩临街开了家杂货店。洪兴昌说:“你住在旅馆,费用怎么吃得消,我家房子空着,搬过来住吧。先找份活儿干干,就可一边工作一边寻父了。”
这样的事姚子祥自然非常乐意,从旅馆拿来行李,搬到了洪兴昌家,干脆叫他们干爹干妈了。
第二天早上,洪兴昌就出门了。中午,他满脸笑容地回来,对姚子祥说:“工作已经找好,就是离这儿不远的那家东滨大饭店,老板是我的同学。”吃好中饭,洪兴昌领着他去报到。
来到装潢考究的总经理办公室,洪佩扬总经理看了姚子祥的身份证,详细地问了他的特长,家中情况,叫他填了一张表格后,就签好劳动合同,算是录取了,叫人把他带到炉台间。
饭店并不是个轻松的地方,晚上常常要到10时以后才能下班,一只铁锅在手中不停地挥舞,一天下来,姚子祥腰酸背胀,骨头好似散了架。不用说电影,就是电视也没有工夫看。想想招工前,别人送来的钱物也比现在的工资多。有了工作,名义上好听了,实际是更加辛苦,姚子祥有了辞职的想法。
周末的一天晚上,东滨大饭店座无虚席,一桌流里流气的人猜拳喝酒,弄得店堂乌烟瘴气,影响了其他的顾客。洪总经理正巧过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走过去说:“朋友,请轻一点,帮个忙。”
酒精已在他们肚里燃烧,一个大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老子花钱喝酒,喜欢怎样就怎样。”
“这里是公共场所,每个人都要遵守社会公德,文明一点。”洪总经理耐着性子说。
“什么文明公德。”那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用力一推,洪总经理差一点跌倒。那伙人“呼”的一下离开了桌子,围了过去。看到一场血战将要开始,顾客们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菜走了。
洪总经理退到一边,把手插到了裤子里,他们以为他是在取手机报警,那个黑大汉拔出尖刀向他刺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子祥一个箭步冲上去,猛地从背后拦腰抱住黑大汉。黑大汉的手不能上伸,就把刀尖往姚子祥的腿上刺,血顺着脚滴了下来。姚子祥忍住剧烈的疼痛,双手往下移,把歹徒的手腕紧紧抱牢,使他动弹不得。闻讯而来的警察制服了这伙歹徒。
姚子祥放开双手,“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脸色好似一张白纸。洪总经理连忙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亲自送他去医院。
医院进行了输血抢救,直到两天后姚子祥才脱离危险。
姚子祥的名字,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东滨市的报纸、电视上,他再次成了新闻人物.前来慰问的市民络绎不绝。病房中摆满了花篮。东滨市政府授予他“见义勇为公民”的光荣称号。
这次轰动全市的英勇壮举后,姚子祥的父亲还是没有露面,难道他不在东滨市?也可能为了那个安稳的家,他怕姚子祥的出现使平静的生活掀起波涛。
姚子祥出院后,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不能做体力消耗大的厨师工作,洪总经理暂时安排他做比较轻松的仓库保管员。
上班第一天,姚子祥接到附近学校的邀请,要他去作见义勇为英模事迹报告。这以后,一些工厂、商店、居委会都来请他去作报告了。在鲜花掌声中,他飘飘然了,心想,要不是我在紧要关头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你洪佩扬可能当不成这总经理了。可我并没有得到他的器重,还得干仓库保管员这种低下的活儿。从谈话中听出,等到自己身体康复,仍旧做厨师。想想总感到失去的和得到的并不相等。有这种想法后,工作情绪低落,上班时常常找人聊天,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人家到仓库里领东西也找不到他。
这天,店里进了一批活鱼,本来,放入水池后应该立即增氧,姚子祥大概忘记了,中午喝了点酒昏昏欲睡,等到傍晚,这些鱼全部翻了白。这么大的失职行为,本来应该严肃处理,因他是总经理的救命恩人,也就不了了之。
这以后,仓库里的肉变质,蔬菜烂掉已是常事,可姚子祥还是我行我素,饭店的规章制度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这天早上,洪总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根据你目前的工作表现,已不适合在本店工作,试用期将结束,按合同条款,解除劳动关系。”说着,拿出5000元钱。“这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姚子祥好似当头一棒,又像一块火炭掉进了水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洪兴昌家的。
对于姚子祥在东滨大饭店的表现,洪兴昌早已知道,也曾劝过多次,可姚子祥总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炒他的鱿鱼,已是早晚的事了,所以也并不感到突然。
“哎!”姚子祥叹了口气说,“忘恩负义。”
洪兴昌给他倒了杯茶说:“不要怨天尤人,这一步我早就猜到了,我也去洪总经理那里为你求过情。他说,作为他个人,非常感激你。但是,对企业来说,见义勇为是一回事,工作表现又是一回事。市场经济对每一个人都是残酷的,企业不会也不能助长懒惰情绪。他这么说了,叫我还有什么话好讲呢?”
坐在矮凳上的姚子祥低下了头。
“当然,你有技术,有力气,只要振作精神,我看还是前途无量的。我也考虑过了,这个地段饮食小吃店很少,我家这屋的底层开杂货店,只用了一半地方,是大材小用,如果开小吃店,生意肯定红火。我们年纪也不小,已力不从心,只要你肯挑这副担子,就马上动手。”洪兴昌耐心地开导。
到了这一步,姚子祥也只好这样做了,小吃店很快开张营业,这下姚子祥再也不做阿混了,说什么也要争口气。每天凌晨3时,就起来发旺煤炉。油条、大饼、包子、馄饨、豆浆一齐上。由于他手脚勤快,手艺又好,小吃店越开越兴旺,城那边的人也宁愿多跑路舍近求远到这里来吃早餐。姚子祥一边苦心经营,一边继续打听父亲的下落。每个星期都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自己的情况。他心中也在考虑,难道洪兴昌就是自己的爸爸?
这天中午,洪兴昌对他说:“这条街东面的天伦茶室8号小包厢有人等你,衣服换一下,快去。”
“干爹,我……”姚子祥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皮。来东滨市已快一年,这种地方还从来没去过。自己也老大不小,一定是干爹为我介绍对象了。看他害羞的样子,洪兴昌暗暗感到好笑。
在洪兴昌的催促下,姚子祥洗了脸,换上平时舍不得穿的西装,来到天伦茶室8号小包厢。推开门一看,大吃一惊,坐着的哪里是姑娘,而是洪总经理。通过这半年多来的实践,他已明白,不管是一个人或者一个企业,如果没有紧迫感,懒懒散散,是不能在社会上立住脚的,他不再怨恨洪佩扬了,深感惭愧地问:“洪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子祥,我就是你要找的爸爸。”洪佩扬直截了当地说。
一听爸爸就在眼前,姚子祥并没有激动,皱着眉头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是我爸爸,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相认呢?”
洪佩扬喝了口茶说:“这也要有个时间嘛。”
洪佩扬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他就是洪阿阳,姚丹艺为他生了个儿子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离婚后不久就被判了刑,3年后才平反,他想,姚丹艺总成了新的家,就不去打扰她了,闪电式的和一位姑娘结了婚。他的妻子在一次生产事故中受了伤,丧失了生育能力,也留下了病根,一直病魔缠身,两年前离开了人世。
去年,洪佩扬租赁了东滨大饭店,一炮打响。洪佩扬从新闻媒体上得知姚子祥东滨寻父的消息后,并不是无动于衷,现在假冒的事多,为了慎重起见,他要老同学洪兴昌出面,把姚子祥接到家,再以招工的名义安排到身边,以便进一步观察。从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看,好似一道门槛,可进可出,使他进退两难。
正在这犹豫不决之时,姚子祥挺身而出为救他负了伤。趁医院抢救的机会,洪佩扬瞒着姚子祥进行了亲子鉴定,结论为不能排除他们的父子关系。他准备认儿子了,可这时,新闻单位又把姚子祥推向高峰,洪佩扬不愿去推波助澜,等冷静下来再找一个适当的时候相认。想不到姚子祥出院后以英雄恩人自居,这个时候,如一下子让他成为东滨大饭店总经理的儿子,还不使他变为一个新八旗弟子?洪佩扬决定先给他来个挫折教育,把他推入逆境,又暗地里要老同学出面办起了饮食店。逼上梁山的姚子祥终于走出了一条自立自强的路。一看时机成熟,洪佩扬才认儿子了。
想想父亲的良苦用心,姚子祥羞愧交加,过了好一会儿,才喊出了20多年来第一声“爸爸”。
接下去,洪佩扬和姚丹艺复婚,一家人团圆了。
(载广西《三月三》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