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这天,一家妇女报纸刊登了一则征母启事:褚正杰,男,27岁,2岁丧母,为感念慈父教养之恩,特公开征母。父亲,中学教师,53岁,身高1.70米,身体健康。要求母亲体健貌端善良温柔,年龄50岁,身高1.60米左右,特附模拟画像一幅。
褚正杰的父亲叫褚霖飙,是龙头镇中学的语文教师。他曾经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文革”刚开始的时候,他在青山公社小学教书,和同一所学校的音乐老师宓绛箐恋爱结婚,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一年后,一个小生命来到人间,正赶上红卫兵造反的年代,就取名为褚红卫。儿子红卫两岁那年,发了疯的人们怀疑一切,打倒一切。褚霖飙的娘舅有历史问题,他们也成了怀疑对象。
那个时代,有些人乐于破译各种图案和人的姓名,造反派发觉他们夫妻的姓名用字古怪,肯定有问题,马上搬来字典进行分析研究。真是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身边竟隐藏着这么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团伙。褚霖飙不就是要除林彪嘛,宓绛箐竟是灭江青,这分明是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真是天晓得,老百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姓氏名讳,竟成了现行反革命的罪证。紧接着是隔离审查,无休止的批斗。褚红卫只好由爷爷奶奶带养了。爷爷怕褚红卫也被译成除红卫,为了保住这棵苗苗,把他改名为褚正杰。
宓绛箐因容貌出众,又有才华,被造反派头头看上了。为了得到宓绛箐,那头头骗她说,褚霖飙经不住批斗,已上吊自杀,那天夜里狂风暴雨,一株大树被吹倒,为其守灵的父母及她的儿子都被压死,前天已埋葬了。宓绛箐信以为真,哭得死去活来。那头头说,只要嫁给他,就可以保证她自由。宓绛箐宁死不从,激怒了那头头,加紧了对她的批斗。
一个夏日的傍晚,宓绛箐批斗后由这个别有用心的头头一人押着回来,半路上一场大雨,宓绛箐的衣服被淋湿了,紧紧地贴着身子。那头头欲火突起,对她动手动脚。宓绛箐想想家人已死,也无牵无挂了,趁那头头一松手的时候,猛地跑向溪边,跳进了滚滚的洪水中。
褚正杰的爷爷奶奶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病魔缠身,先后抛下小孙孙去了。
林彪自我爆炸后,褚霖飙又回到了教师队伍,调到龙头镇中学任教。他怕儿子受委屈,一直没有再婚,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也不负父望,读书一直名列前茅。
星移斗转,转眼20多年过去了,褚正杰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委机关工作,褚霖飙一个人在乡下中学教书。每当放学后,难以名状的孤独寂寞,使褚霖飙老得更快了。晚上,他对着墙上那只大镜框发呆,镜框里是那张已被放大了的当年三口之家黑白照片。
为了使父亲晚年有个伴,褚正杰多次请人为父亲做媒。褚霖飙一听介绍,不是说人家太高太矮,就是讲年龄太轻太大。被儿子说得烦了,他就说:“你一定要找个母亲,那就找个年纪50岁左右,身高1.60米,和你生母面貌相似的人吧!”想以此来推脱儿子。
褚正杰想,中国之大,年龄、身高、面貌和母亲相似的人肯定会有的。他学过绘画,就根据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加上合理想象,画了几张,请父亲定稿后,就寄给那家妇女报纸刊登了。
征婚又不是寻人,随着报纸的发行,这则奇特的广告已成了街头巷尾闲谈的话题,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县妇联工作的洪雪莲看到这则启事后,心头一阵跳动,她母亲刚好50岁,身高也有1.60米,那张模拟油画,和母亲的照片还真有点相似呢。褚正杰和她在一个大院子里工作,上下班经常碰到,虽不是很熟悉,但也有所了解。
洪雪莲今年25岁,也是大学毕业生。母亲刚刚办好退休手续,女儿孝顺总不能替代老伴,自己上班了,她一个人在家也怪冷清的,她已多次劝说母亲找一个伴,可她就是不答应,说是再婚后最难处理的是和小辈的关系,享几年清福算了。
父母为儿女征婚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子为父找老伴,实在是件稀罕的事情,现在的年轻人不反对父母再婚,已是大孝子了,褚正杰的征母启事,深深地打动了洪雪莲的心。他能征母,我为什么不能征父呢?洪雪莲偷偷地拿来了母亲的近照,去应征了。
褚正杰一看照片,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来,世界上是有芝麻掉在针眼里的巧事。两个年轻人相互介绍了自己亲人的性格、脾气、爱好、习惯,一分析,认为他们非常相配。通过一个多星期紧锣密鼓的秘密磋商,下一步就是安排他们见面了。可是,他们从侧面一谈,一个不肯再娶,一个不愿再嫁,看来一番心血要付之东流了。
褚正杰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我们那里有个老规矩,男女青年确定恋爱关系前,女方应由其母陪同到男方的家里去考察一下。你只要对你母亲说找到了男朋友,请她去过过目。我也对父亲说,女朋友和她母亲要来看人家了。这样,两位老人不是见面了,到时,我们见机行事,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好办了。”说着,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挨了一记耳光。
“亏你想出了个馊主意。”洪雪莲羞得脸儿一下子变成了块大红布。
星期六早上,褚正杰乘早班车回到龙头中学的家,和父亲一起,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星期天一早,褚霖飙就到菜市场买来了鸡鸭鱼肉。今天他特别高兴,一看时间还早,借了把锄头到山上掏新鲜的鞭笋去了。
话分两头,洪雪莲和母亲一说,妈妈高兴得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女儿早已到了晚婚的年龄,找女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去毛脚女婿家看人家,当然是件大喜事。但女儿只告诉她男朋友在县委机关工作,家住龙头镇,其他情况守口如瓶。想想女儿大了,做母亲的也不好多问。
汽车在山区公路上行驶,一路颠簸,来到了龙头镇,褚正杰早已在车站迎接了。
来到家里,褚正杰泡茶递水果后,又到厨房忙得不可开交。
母女俩仔细地观看了室内的装饰,墙上挂着的那只大镜框特别显眼。洪雪莲的母亲在镜框前站住了。“这就是你男朋友小时候的照片?”
洪雪莲也双眼怔怔地看了看,猜想着大概不会错,点了点头后说:“是的。”她看到母亲的神色中含有忧郁、悲苦、坚忍、温雅。然后,母亲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妈妈,这是为什么?”洪雪莲睁大了眼睛。
正在这时,褚霖飙回来了,洪雪莲的母亲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弄得褚霖飙怪不好意思的。“老褚,你还活着?你看看我是谁?”说着,她昂起了头。
“啊,宓绛箐,你也还在人世?”出乎意料的相聚,褚霖飙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连忙用手去擦。这一擦,老泪使他眼睛模糊了。
褚正杰和洪雪莲也被眼前的情景弄糊涂了,呆板板地望着他们。
褚霖飙拉过褚正杰对宓绛箐说:“他就是你的儿子红卫啊。”然后,他对着儿子说:“正杰,这是你的亲妈妈啊!”
褚正杰猛地一怔,很快就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了,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宓绛箐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说不出话来。她把洪雪莲拉到褚霖飙身边说:“这是你的亲生女儿。”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褚霖飙呆住了。
原来,宓绛箐跳入洪水中后,身边冲来一根碗口粗的木头,被她抱住了,漂流了20多里后才被人救起,当时她已有身孕,后来生下了这个女儿,她想到褚宓两个姓给全家带来的灾祸,想想自己在洪水中大难不死,就给女儿姓洪了。直到“文革”结束,她才落实了工作,被安排在一家远离城区的大型企业当图书管理员,因为她信了造反派头头的鬼话,以为丈夫儿子早已离开人世了,所以和女儿一起默默地生活。
褚正杰征母,征到了亲生母亲,征到了同胞手足的妹妹,一个分离20多年的家,又团圆了。
(载山东《故事大观》199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