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坞村的王正中高考落榜后买了辆三卡跑客运,几年下来,腰包鼓了。去年春天,鸟枪换炮,三卡变成了中巴车。这天晚上,他刚睡下,就有人来敲门,村里一位老人患急病,请他送医院。等到帮家属安顿好病人,已是凌晨二时了,他风驰电掣地往回飞驶。
半个多小时后,快到家了,离开国道拐上那条简易公路时,看到路边有捆东西,就停住车,下去一看,是用布包扎的不知什么物件,一定是捆扎不牢从车上掉下的。他本想在这里等候失主,可是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又不知失主什么时候来找,就把这捆东西搬进中巴车。回到驾驶室,开亮车厢内的灯,拿出圆珠笔在一张小纸上写了招领启事,用尼龙带把纸缚在路边的树上,然后才开着车子回家。
到家后,把中巴车停放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搬下那捆东西,放到屋里。忙了半天,还不知捡的是什么,王正中过去解开来看看,谁知刚拆开一头,他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后退几步,浑身像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这是怎么啦,难道中了邪?
布包里不是什么货物,而是一个50多岁男人的尸体。
青山坞村有个风俗,就是自己的亲人死在外面,也不能搬回屋里的,要在屋外搭个棚停放。王正中捡来陌生人的尸体放在家中,还不是自找麻烦晦气上身灾祸进门?尤其对他这些开汽车的人来说,更是一个忌讳。他是懊悔不已,不住地摇头,真是好心烧香,反倒惹得鬼叫。肯定是犯罪分子把人谋害致死后,有意用布包好抛在路边诱人捡走的,面对恐惧的尸体,王正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么,这个尸体是谁,为什么被抛弃在路边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人叫丁阿田,今年55岁,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他有一双儿女,儿子丁山旺,26岁,女儿丁山梅,也已23岁了,妻子是在生出女儿后失血过多而死的。为了这对宝贝儿女,他一直没有再婚,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养大成人。前年,丁山梅南下深圳打工。去年,丁阿田托城里的朋友把丁山旺安排进一家效益不错的工厂工作。本来,应该说是苦尽甜来好享福了,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进城后好样不看,坏样倒被他学会了。前几天,朋友打来电话,叫他去一趟。
来到县城,朋友告诉他,丁山旺不遵守厂里的劳动纪律,在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厂方准备开除他了。
丁阿田气得五雷轰顶,马上到厂里寻找,不见儿子的踪影,便托人带信给他说父亲来了。自己来到儿子的住处,拿出留在家里的钥匙,开了门一个人闷坐着等待。直到中午12时,丁山旺才回来,做父亲的教训了他几句,他屁股一转,竟径自走了。儿大由不得爹了,丁阿田气得心里像充足了气的皮球,胀得难受。
坐了一会儿,丁阿田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就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馍啃了起来。忽然,看到桌上有瓶酒,就打开盖子,倒在杯里,用带来准备给儿子吃的炒花生下酒,一杯又一杯地往肚里倒,一瓶白酒很快见了底。以酒解气,越喝越气。由于是空腹,再加上喝的是闷酒,不一会儿就跌倒在地上。
直到晚上,丁山旺才来看看父亲走了没有,进门后拉亮电灯,看到他躺在床脚边,也吓了一跳,鼻孔前一试,已经没有气了,这才慌了手脚,心想,一定是他买来安眠药和白酒一起喝下了肚。人死了,如果被居委会知道,是要立即直送火葬场的。这样的话,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不说,等到妹妹回来火化,冷藏费就要一大笔。当务之急是如何把尸体尽快偷运出去,假如叫一辆车,大多数驾驶员是不肯运的,就是肯,也要敲竹杠的。他脑筋一转,一个办法出来了。现在,一些长途客车都是开夜车的,我们村离国道不远,何不以货物托运。
丁山旺买来几米白布,把父亲的尸体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一切料理好后,叫来一位小兄弟,骗他说有件货物要托运回去,叫他用三轮车送到国道上。等到有辆开往家乡方向的大客车过来,招了招手,抬上车后,那位小兄弟才离去。
来到距他们村最近的那条简易公路口,下了车,这里到家还有2公里路,一个人徒手是无法把父亲的遗体送回去的。丁山旺想,这个时候是不会有过路人的,包扎得这么好也用不着怕猫狗毁坏,就把尸体搬到简易公路边放好,急急忙忙回去了。
哪里知道,丁山旺拉着双轮车来后一看,好似洋鬼子看京戏——傻了眼,尸体已不翼而飞。会不会被狗拖到公路下?他刚刚踏进草丛中,忽然听到“啪啪啪啪”的声音,在朦胧的月光下,见是一张缚在树上的纸条被风吹动着,就走过去拿下,背着风打亮打火机一看,是张招领启事,父亲的尸体已被当作货物捡走了。他正准备按照上面的地址姓名去领回,一个计谋又出来了,我何不装作没有看到这启事,一路寻去,还可以要他支付误工费和赔偿精神损害费。丁山旺狡黠地一笑,随手把纸烧了。
丁山旺回家睡了一觉,看东方已发白,才诸葛亮吊孝——装模作样地沿简易公路边的村庄打听尸体的下落。
再说王正中,为这个烫山芋急得六神无主,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睡在楼上的母亲刘春兰,听到儿子回家多时了还不去睡觉,猜想是出了什么事,披着衣服下楼了。王正中简单地把捡尸经过说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真是当事者浑,旁观者清,母亲提醒后,王正中走到电话机边,拿起了话筒,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朝尸体看了看。忽见尸体动了一下。难道诈尸了?他吓得心又紧缩起来,好似一条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放好话筒说:“妈,这尸体在动。”
刘春兰看后也哆嗦了一下,她壮起胆子说:“可能没有死,正中,快拿电筒来。”
王正中用手电射了一下,只见那人虽然还闭着眼睛,但脸色已好看多了,喉结也在轻轻地动着。是个活人,王正中不怕了,用手塞进他的胸口,还有温热,心脏也在微弱地跳动。救人要紧,母子俩一齐动手,把他抬上中巴车,躺在后排的长座上,刘春兰在旁边扶住,直送医院。
医生说是暴饮烈酒引起的酒精中毒,昏死后经汽车一路颠簸,加上冷风一吹,苏醒过来了。到了凌晨6时,他半睁开眼睛,但还没有力气说话。
王正中要按时出车,病人又需要陪侍,刘春兰只得留下来了。
王正中开着中巴车来到青山坞车站,乘早班车的人已等候多时了,同一个村的人,自然要问他误时的原因。当他把凌晨的奇遇一说,捡了尸体变活人的新闻顿时传开了。
大约上午9时左右,丁山旺来到青山坞村,看到村口有几个人在议论什么,猜想一定是捡尸体的事,在农村,发生这种事还不传得沸沸扬扬,就走了过去。当听到父亲死而复活,被那个捡到的人送到医院抢救了,就连忙乘车回到县城,来到医院门口,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去看父亲,还不是去支付医疗费。昨天晚上的事,昏迷中的父亲肯定不会清楚的,还是避开当作不知道的好,让那个活雷锋去做孝子吧。回转头又找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去了。
中午,王正中利用出车前的空隙,又去医院看望。这时,丁阿田已经清醒了,说他儿子在县城工作。根据丁阿田提供的姓名,王正中去一查,丁山旺已一个多月没有上班了,租住的房间也铁将军把门。回医院一说,丁阿田不住地叹气,无缘无故地要陌生人服侍,代付医疗费,也实在过意不去,就叫王正中给他女儿丁山梅打了个电话。
病人总得有人照料,在他女儿到来之前,刘春兰只好义不容辞地挑起了这副担子。
等到丁山梅千里迢迢赶到医院,王正中已在为丁阿田办出院手续了。下午,王正中开着中巴车直接把他们送回家。
这样一来,两家人像亲戚一样走动了。王正中看到母亲和丁阿田亲密的样子,心想,父亲患癌症病逝已两年,母亲50岁刚出零,应该有个伴,和丁大叔也非常匹配,就为他们牵了红线。儿子做媒,一说就成,国庆节这天,他们办了喜事,丁阿田住到了青山坞村。
既然是一家人了,丁山梅就成了王正中汽车上的售票员。两个人一双进一对出的,爱情的火花越烧越旺。
那个不争气的丁山旺,被工厂开除后,没有了经济来源,这班酒肉朋友把他一脚踹了。王正中把走投无路的丁山旺找了来,送到汽校学习驾驶技术,今后好和自己一起开车。
看起来,只要有颗金子般的心,捡来的灾祸也会变成福的。
(载湖北《古今故事报》2001年4月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