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雷鋐的理学建树为例
李帆
作为一种地域文化,闽都文化的内涵非常丰富,特征也颇为鲜明,其中一个特征是研究闽都文化者皆为认同的,那就是文化的守正性,即以儒家文化为其基本内容的守正文化构成其核心特征。这一文化特征的形成,与闽都福州的历史地位密切相关。作为中原汉人南迁入闽最早的定居点之一,中原文化对福州的影响十分深远,而福州又是全省的政治、文化中心,历代主政者大多崇文重教,使福州文教从唐宋起即繁盛一时,而且辐射到省内各地。崇文重教的主要表现,就是通过政府宣导、兴学办学等一系列举措,将以儒家文化为核心内容的守正文化传播、光大,特别是对儒学发展至第二期的理学大加传扬。
北宋初,福州已有一些学者致力于孔孟学说,倡导儒家伦理纲常,成为理学先驱。此后,传承并光大理学者不绝。特别是到了南宋,朱熹集理学之大成,发展而为闽学,福州甚至成了理学最盛之地。朱熹及其弟子黄榦在福州一些书院讲学授徒,门人众多,著述宏富,理学因而得到广泛传播。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清代。清初,理学仍在政坛和学坛占据主导地位,以李光地、蔡世远等为代表的福建学者对发展朱子学不遗余力。到了清代中期,随着汉学考据的兴起,理学普遍呈衰落之势,但福建学者仍一意墨守朱子,并力求在不利环境下开出理学新局。在这方面,雷鋐是个典型代表。
雷鋐,字贯一,号翠庭,学者称翠庭先生,福建宁化人。生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卒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其父雷鸣高笃信朱子学,所以他自幼承受家学,穷究义理。17岁肄业福州鳌峰书院。雍正十一年(1733)成进士。先为国子监学政、庶吉士,并曾授皇子读书,后历官通政司通政使、提学浙江学政、左副都御史等。著有《读书偶记》3卷、《经笥堂集》35卷、《经笥堂文钞》2卷等。
雷鋐之所以成为清中叶福建理学家的代表之一,除因幼承庭训外,少年时在福州鳌峰书院从学于著名理学家蔡世远,是主要因素。从另一个角度说,鳌峰书院所代表的以儒学文化为主体的闽都文化,是孕育其思想成果的舞台。作为福建各大书院之首,鳌峰书院从康熙四十六年(1707)创办起,便以讲学为主,创办人福建巡抚张伯行本身即是个著名理学家,力倡在书院讲求理学。后来书院虽以讲学兼课士,逐步走向科举化,但讲求理学之传统一直留存。雷鋐在鳌峰书院求学时,正逢著名理学家蔡世远出任书院山长,讲论理学为书院常课。当然,书院诸师皆予少年雷鋐以较大影响,但蔡世远的影响远超同侪。雷鋐后来曾自述跟从蔡世远学习的收获,说:
鋐窃自念少汩于俗学,自至鳌峰,从漳浦(蔡)先生游,乃知吾儒自有身心切要之务,推而暨之家国天下,古圣贤教人之法,不外乎此。
蔡世远系理学名臣李光地的弟子,所以雷鋐实为李光地再传弟子,继承了两代福建朱子学者的事业。他还曾精研李光地所编《性理精义》,以其中所阐为学之方、立志存养之道、居敬穷理致知力行之法等为准绳,将朱子学发扬光大。由于他治学谨严,道德文章皆较出众,故而颇得学者赞誉,如唐鉴便评述道:
(雷鋐)生平出处,按之固已无一不合于道。所谓文章,则皆本其躬行所得者,而慰唁问答,解惑条指,发德辨奸,析事类情,以综王道之要,以会天命之精。
在理学观念上,雷鋐承袭闽都学者的正统主张,一意维护朱子学,对朱熹评价极高。他说:
自汉、唐来,学术纷拏,赖濂、洛数大贤开其蔀而辟其途,然后道学之统绝而复续。至子朱子辨之精、行之勇、守之严,其功比于孟子之崇王斥霸、辨杨墨、发明性善养气,殆所谓先后一揆者矣。
朱子之道与孔、孟同揆,朱子之功与河岳并永。
在他看来,孔孟之道有赖于朱熹才得大兴,朱熹之道等同于孔孟之道,朱熹之功与山河共存。所以,读书明理,一定要从朱子之学入手,方为学问正道,不致误入歧途。他常称引蔡世远之言以解说此理:
朱子之道,大而能博,学者未能遍观而尽识。然其要不外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返躬以践其实而已矣。人苟不自甘流俗,奋然以圣贤为必可学而至,实用力于此三言焉,如履康庄大道,以登堂而入室,自不为歧途曲径所眩惑。
可见,他心目中的朱子之学,核心在于三方面:“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返躬以践其实”,于此三方面用力,定能得朱子学之真义,甚至成圣成贤。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平日读书问学,一以弘扬朱子、探求理义为念。
雷鋐将朱学之要归纳为三方面,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他更看重的则是“返躬以践其实”。他特别强调为学要以躬行为本,讲求道德实践,同时注意考订经史疑义,辨析学术源流。他认为理(道)学应为实学,说:
其志超然于富贵利达之外,其讲明践履探原握要,历贫贱患难死生而如一。此之谓实学也。……按实而求之,即道学也,岂别有一艰深不可造之境哉!所患者志不立而苟安流俗耳。
讲学之书,先儒备矣,惟在心体而身验之。……人不尽生安之质,不致知力行,日积月累,如何能践形尽性!……读书则实究其理,行己则实践其迹,念念向前,不轻自恕而已矣。
这样的主张,与他在鳌峰书院所受的熏陶密不可分。鳌峰书院一向注重弘扬朱子学“明体达用”、“躬践力行”的学术传统,提倡经世致用的务实学风。课业研读中,要求学生多读经世致用之书,形成宏阔视野,尽力成为实干人才。这予雷鋐以较大影响。另外,雍乾之际,理学弊端已经显露,空谈心性、无实无用以及假道学等颇为世人所讥,汉学考据则以趋实的形象立异于理学,为世人所重。这两种因素的存在,使得雷鋐在阐发朱子学时必然更为强调践履。这从他相对推崇笃于求实的理学家中也可看得出来,如他对以道德践履闻名的张履祥即深表服膺,先后撰有《张杨园先生全集序》、《重锓杨园先生全集序》、《张杨园先生传》等予以表彰,使张履祥之学得以被学界重视并广为传扬。另外,他亦注重继承朱子“道问学”的传统,在理学源流的考辨上颇费工夫,其所为恰与当时兴盛的汉学考据之风相呼应。
在理学思想的新发展方面,雷鋐主要着眼于认识论的阐发,即对理学家一贯注重的格物致知论做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对于格物致知这一理学家固守的认知模式,表面上看,雷鋐并无大的突破。他说:
格物者,格此身、心、意以及天下、国家之物;致知者,知所以诚意、正心、修身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矣。而知与意尤为交关切要处,即意中可好可恶之物,格之而知其当好当恶,务决去而求必得之,则诚意之功也,夫岂有两时两事之可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