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章杨问起那天的情况,我正在整理文件,听到他说:“那天我一看他的神色就不觉得你俩不简单,于是不再当电灯泡,偷偷溜走了,你快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楞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真是八卦。既然这么八卦溜得那么快干嘛?”
他说:“不溜你要怪我,溜你也要怪我,做人可真难。”
我放下手中文件,教育道:“那天我就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他转身就走,连句话都没说,我一转过头看你也不在了,只得自己一个人万分艰辛地爬上楼,房间在顶楼,差点没疼死我。”
他惊讶:“那个高富帅没跟你说话?你俩一看关系就不简单,怎么说走就走。”
我想起来就气:“是啊,不念着旧情算了,好歹同学一场,连句招呼都不打,真不知道他找到我住处到底想干嘛。”想起刚刚他说的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高富帅,高帅可以看出来,富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眼睛可真尖,一下子看出我俩不一般的关系来了。”
他得意洋洋:“那是,我看人很准,表面上,他的衣服虽然简单,但材质、款式和细节跟普通的差别特别大,在阳光下的色泽很明显,不是Prada要么是Versace ,时尚杂志经常看的人都知道,你是不是女人啊?”
我眼神微妙地看他:“我承认自己不是女人,你是。”
他啧啧两声,无视这句话:“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见过他,还是两次。第一次是在我们大客户的公司见到的,我跟着领导去他们公司商谈广告具体细节,他走进会议室拿东西,涵养非常好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开始以为是高层,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董事长的儿子。”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道:“第二次就是前几天看到你跟他在一起了。我说你怎么会认识这样层次的人?人家一件衣服都能抵我们好几个月工资了。”
我低头继续整理:“都说是大学同学了。”
他嗤之以鼻:“我都看到你跟他抱在一起了。”
我抬头,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我怎么不知道跟他抱过,你别乱说,毁我清誉,人家有未婚妻的啊。”
他倚在隔板上:“千真万确,用我数一数二的视力告诉你,地点黄浦江畔,时间晚上将近12点,人物你和他,旁边还有一个靠在栏杆上的女人。我分明看到他跟你抱在一块了。”
手中的文件掉落在地上,散开一地的纸张,我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那天和方瑶喝酒,在黄浦江发疯,她喝得很多,坚持了没多久就靠在栏杆上晕乎乎了,半天叫不醒,最后放弃了叫醒她,吹着冷风,独自喝酒。
没多久眼前一片模糊,茫茫的黑夜中霓虹灯的光芒像被晕染开,一片一片的,我叫了方瑶好几次,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朝我走来。
他的身后是巨大巍峨的高楼和亮如白昼的夜空,我仰头看了他半天,始终看不清楚他的脸,于是站了起来近距离打量,却摔在了他的怀里。
然后我哭了,因为是他的味道,我说了几句话就陷入了昏迷。醒来后,一直把这个当作梦境,但章杨却说这不是梦,他真的来过那里。
我傻傻地看着章杨,依旧从真相中无法挣脱出来,他沉痛地拍了拍肩膀:“虽然你不说,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也知道他要结婚了,还是早点放弃吧。跟他订婚的可是很厉害的人家。再说,他似乎挺喜欢那女人的,他家公司和他未婚妻的公司在商场上可是敌对啊,居然能结合在一块儿。”
他惊叹了一句,看我脸色似乎很平静,放心大胆地说:“整一个富二代与富二代的虐恋情深啊。你真的没希望了,别说感情了,光是阶级代沟就能压死人。”
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用刚刚捡起来的文件夹在他脑袋上狠狠一拍,他“啊”了一声退后一米,缩着肩膀逃走了。
从来没有妄想过跟他在一起,我其实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经历过的事情在它离开我们的瞬间就结束了。
三年前,当我断绝所有关系后,所有都结束了,难过的,开心的,绝望的,温暖的,通通消散了。
只是不明白,不管是方瑶还是章杨,他们都说让我放弃,我想自己早就放弃了,如果坚持以爱的名义去纠缠他,不光是朋友陌生人唾弃我,我也会唾弃自己。
他们不知道,我可以不去找他,不去干扰他,别人或者顾宁弦本人来问我,我坚信自己可以直视他们的眼睛,严肃地说:我已经放弃你了。
但是没有忘记,忘记一个人没那么简单。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很久,久到丁倩走到位子上都没有发现,直到她猛地把一叠册子砸在桌子上,才醒过来,惊愕地看她比平时黑了不止一度的脸。
她没有叫我到办公室,直接翻开小册子,指着上面冷笑:“顾言言,这就是你设计出来的宣传册?上面这么明显的错误,公司名字印错了都没有发现,你怎么当我助理的?”
丁倩高昂的声音引来全部同事们的围观,众目睽睽之下,我翻开宣传册看上面的公司,觉得无法相信,假如记忆没有出错,设计时公司名称绝对是正确的。
于是辩解,即使知道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证据,我说:“设计时并没有出错。”
说出这句话时,紧张得似乎睫毛和嘴唇都在颤抖,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任何理论上的经验都是空泛而谈,气氛有一刻的凝结,我佯装自己是个老手,镇静得不像话。但我知道,只要她们稍稍地再刺激一下,所有表面都会撕裂。
听到我的辩驳,众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窃窃私语,我知道她们肯定在讨论我是如何推诿责任,如何卑劣地拒绝承认错误。
无论她们怎么想,怎么认为,可以确定记忆没有任何问题,在这些细节上,上交宣传设计时已经做过三四遍检查,可能宣传图案因为时间紧迫略为简陋,但说公司名称错误,坚决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在丁倩还没有说话的期间,我镇定地说:“丁姐,真的,我真的没写错,并不是推卸责任。”说来反反复复这一句话,因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她呵了一声:“你说没写错就是没写错了?你知不知道,公司损失了一万块,就因为你的粗心大意。”
我深吸一口气,面对她的咄咄逼人,试图平静下来:“如果是真的,我不会推卸责任,但想说一句,负责这块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还有你,丁倩。
丁倩闻言脸色都变了,厉声说:“你什么意思?”
我索性放开,用所有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说:“经手的只有我和你,并且最后把终稿交给你,你说是我的错,有什么证据吗?”
这句话说的毫无起伏,音节都不带抖一个,但我知道,对丁倩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她脸颊抖动可以看出来,即使是如此细微不可察觉。
我目光平静地直视,自认为气势丝毫弱于她,但无奈还有其他人助阵,而我只有一个人孤身奋战,因为后来郑婓文参与进来。
她说:“顾言言,你只是一个助理,负责的是设计的矫正和纠错,不论是谁做错的,都属于你的责任,因为你没有找出这个错误。”
这句话火力十分强大,瞬间把我的气势压了下去。
丁倩眼神落在郑婓文身上,似乎对她的出现颇为满意,而此刻我只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她们站在同一个阵营朝我炮轰,我已经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无论是章杨还是办公室里的所有同事都不敢发出一点笑声,或说出一句替我反驳的话,大家都默默无言。
丁倩总结:“我会跟领导汇报,你最好做好准备,赔钱或者离开公司。”她翩然而去,郑婓文朝我笑了笑,看到这笑容我立马偏过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中。
郑婓文没有立刻离开,慢悠悠地开口:“作为前辈,提醒你一句,做错了事情跟上级抗衡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分分钟钟死,祝你好运了,小姑娘。”
她扭着腰离开,我突然笑出声来:“大姐的话,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今天的错无论如何都是我受着,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做同事的缘分了。”
她回头诧异地望了一眼,我笑了一下,想来这笑容很是灿烂,她似乎对我这么开心还有点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大概是找不到什么槽点可以说,她走开之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这场斗争我输了,但我也赢了,因为不是她们赶我走,而是我自愿走的。就像是男女朋友分手,知道感情已走到尽头,宁愿被人甩了,也要先甩了他,被人甩和甩人可是有很大的差别。
我写了辞职信,在他们没有开除之前,自愿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