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胞正想回到位子上,被郑婓文拉住,用她的大嗓门说:“最讨厌说话说一半了,你倒是来个完整信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样的高富帅,可别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装有钱人骗人家小姑娘啊。”
我止住了脚步,回头说:“就不劳烦你关心我了。”
郑婓文开始装好人:“那可不行,现在外面多乱,小姑娘们就爱那一套,什么有钱帅哥还爱得死去活来,把自己当公主似的,最后被骗得人财两空,我见多了,好心跟你说一说。”
男同胞一见形式不对,立马挣脱了魔爪,我深吸几口气,平静地开口:“郑大姐,你绝对可以胜任居委会大妈,这个工作特别适合你,真的,我建议你去应聘一下。顺便再说一下,怕某些人耳朵不好,没听清楚,我昨晚跟闺蜜呆了一夜,哪里来的高富帅。”
郑大妈还想开口,我没给她机会,甩头回了座位。同事们捂着嘴巴笑开了,我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戴上耳机隔绝一切喧嚣。
偷偷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郑大妈,脸色不好,无处发泄的样子,我那条得意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
做完一堆工作,时间慢吞吞地像个老头在散步,抓心得很,有的同事认真地工作,有的同事在吃零食,有的在窃窃私语。
从打开的窗户外可以听到各种车子轰鸣而过,小轿车,公交车,大卡车……世界是如此喧闹嘈杂。
有车子开过的几十秒内,大家几乎是争分夺秒地亮出嗓子,纷纷提高音量,在声音逐渐消失的一刻,瞬间降低,把握得如此恰当合适,如此专业。
为了打发点时间,我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用了3分钟时间倒速溶咖啡,又用了3分钟时间搅动,边搅边转身,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吓了我一大跳,于是一大半咖啡浇到了腿上。
大概是我惨叫的声音把男同胞也吓坏了,他比我还要紧张,伸手想要摸我被浇到的皮肤,知道的以为他要谋杀,不知道的还以为趁机占便宜。一向体育优秀的我发挥了最强大极限的水平,在受伤疼痛之余立马跳开两米远,气愤地说:“你想疼死我吗?”
他结结巴巴,几乎要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问问你……”
我疼得嘶嘶叫:“你这颗追根究底的心用在事业上,绝对是高升了,还是直升机式的升法,绝对无与伦比天下无双。”
他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被惨叫声引过来的同事们也傻傻站着。
我看着这么一大群人毫无动作,无力地说:“先送我去医院。”
男同胞这才反应过来,背我冲向了车站,风似的速度。坐上出租车后,因为我动作怪异,惹得司机频频向我回头,他连续翻了几个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我苦中作乐:“被称作美女的我,实在是荣幸。”
一路上横冲直撞地背我冲上了当地医院三楼,医生给我做了一些急救措施,张口就骂:“你是想毁容吗?被水烫伤先用冷水处理,这点常识都不懂!”
我立马垂头作忏悔状,男同胞紧张地搓手:“会毁容吗?大概需要多少钱恢复?”
医生淡定说:“还好烫伤程度不深,几百块的医药费差不多了。”
男同胞大惊:“要几百块!你们宰猪吗?”
我跟医生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他说:“你当医院是慈善不用花钱?现在药费可不便宜。”
我说:“你才是猪!”
男同胞尴尬地看了我一眼,郁闷地在角落里画圈圈,在这个短暂的间隙,医生开完一堆药,命令他下去付钱拿药,而我走到外面,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等。
等待的过程是揪心的,痛苦的,万分无聊的,腿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在时刻提醒,为了转发注意力,我整理了最近一一发生的事,车祸,比以往更猛烈的办公室斗争,然后是现在的无妄之灾,思虑着这个双休日得去拜拜菩萨,去去霉。
发呆了十分钟,男同胞还没过来,我抬头望天花板,白色的,望右边的墙壁,白色的,转角处的花盆,白色的,刚走过去的男人,白色的……衬衣。
我揉了揉眼睛,心中像被撞击了一下,微微的颤抖,周围都没有声音了,感受不到这个世界,这个走廊,好像都成了虚无的背景。
几乎没有勇气站起来,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出声,好似在另一个世界,紧紧地抓着衣角,盯着转弯处,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接着片刻的寂静,随后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袭来,窗外树叶簌簌的声音,病人医生的说话声,远处汽车的低鸣声。
我茫然的眼神落在男同胞身上,他重复了一遍说:“走吧,我背你下去。”
我摇摇头,慢慢地站起来,固执地往右边走,慢慢地视角越来越开,可以看到墙壁,座椅,一个小小的吸烟室,室内的男人,站在他的背后,我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三年过去了,我该说些什么呢。
从来没有预料到还会再见面,当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后,我以为这一生一世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可是,刚刚看到了他,那是他,他的身形,身高,侧脸,都是最熟悉的模样。
从来没想过还有再见的一天,从来没想过再见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
“对不起,当初是我太任性。”
“恭喜你订婚。”
我心里有惊喜,像波浪在翻滚,然后突然地想起来他的未婚妻,心沉沉地往下坠落,再见第一面,却要恭喜他订婚了,真是个巨大的讽刺。
我固执地往前走,纹丝不动站了很久,像个泥塑木雕一般,考虑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到底该说什么?
男同胞在身后开口:“怎么了,顾言言?”
前面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我,在看清楚他面容时,我从执迷不悟的状态中猛地清醒过来,愕然地看着他陌生的样子。
不是他。
我慌忙地退了两步,男人每个表情,每个姿态,每个动作都不是他,可是,我分明看到了顾宁弦。
我几乎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你有看到另外一个穿着白衬衫,大概185的男人走过去吗?”
他吸了一口嘴边的烟:“哦,那人刚走了。”
我转过身说:“背我下去吧。”
男同胞背着我说:“你在找人吗?”
我平静地开口:“大学同学,认错人了。”
他一路送我到上海西路,停在了梧桐树下,我说:“就这里吧,我自己上去。”
男同胞抹抹汗水:“明天要不要送你上下班,走路扯着皮应该会痛。”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挺怜香惜玉的,这样吧,送我下班就可以了。”
他挠头说:“嘿嘿,不如你帮我报销车费?”
我:“……”
我说:“喂,你敢再抠点吗?”
他义正言辞:“我不叫喂,我叫章杨。”
我扬头说:“原来你叫章杨啊,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
他翻了个白眼:“好歹我们是一年同事了,你怎么那么凉薄无情。”
我耸肩:“不好意思,我只记得郑婓文,如果不是她每天在我面前刷存在感,找茬,也许我一个都不记得。”
他说:“我见过脸盲,还真没见过姓名盲。”
我竖了个中指:“那是你见识浅薄,现在见到了吧。”
他笑起来:“行,是我见识浅薄了。”
我朝他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身后。
一阵风吹过,风中的树叶在颤动,有几片枫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优美的弧度。
我转过身子。
枫叶落在地上,滚动着向前,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像被什么吸引住,纷纷往一个方向。
身后站着一个人。
枫叶停在他的脚下,静止了。
我也静止了,身体停留在转动过程中,侧着身子看他,下午细碎的阳光透过云层,透过树叶,落下一片阴影。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平静,像是穿越了三年的时光,踏过回忆而来。他穿着白色衬衣,挽着袖口。有一片枫叶落在他的左肩,风中有初春里盛开的海棠花香,吹过整个城市、吹到这个小巷,吹过身边。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他的手腕在阳光下泛着白皙的光芒,呈现着收敛冷静的气质,他的身体像一棵挺拔的玉树,伫立在不远处,他的眼睛让我想到了那个初见时只有23岁的男生。
空气都开始稀薄,阳光无声,风早在看见他那刻时静止,我看到他的时候,藏在皮肤下面的血管也开始停止不动,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刚才想要干嘛,忘记了一切。
只记得对面那个男人,是我曾经深爱过的。
我22岁时,疯狂追求过的,像这时候的阳光一样冷冰冰的,后来又像是太阳一样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