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了一番心里话,心中痛快许多。
黑暗中我摸了摸他的脸颊,微微的暖意从指尖划过。
我闭上眼睛。
早上醒来,他不在身边,我也不在沙发上,而是回到了床上,好似昨晚一切都是梦。
顾宁弦做完早饭,捧到了楼上,我刚刚从床上爬下来,穿好了衣服。
他指着阳台外面,示意去那边吃饭。
阳台不大,周边有大大的落地窗隔离,只容纳下一方石桌,左边摆着一株蓬莱松,右边则是各种的花卉盆栽,风信子、海棠、意大利红门兰,甚至还有雪莲,绿的,红的,紫的,白的交相辉映,盛开在小小的空间,争相夺彩。
室内后现代主义,室外古典主义。
早餐依旧十分丰盛,甚至可以说是豪华,一杯热牛奶,水果沙拉,煎蛋,热狗,吐司,意大利咖喱面……
我咽了咽口水:“你这么看得起我的胃。”
他叉了一颗草莓,抬眼看:“你会吃不下?当初谁在小吃街吃下了两笼小笼包,一碗肠粉,一杯豆腐花加上一个鸡蛋灌饼。”
我:“……”
他独爱水果沙拉,又吃了一口哈密瓜,我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记性真好。”
“嗯。”
吃完早饭,本来他想送我过去,我摇摇头说算了。学长的画廊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乘坐公交车也可以去。
我没有约他出来,考虑到总是三两天出来见面也不好,于是打算登门拜访,临走前打了个电话通知他。
画廊的地段不错,室内装修体现的是一种现代美,而且大多画作都是油画,我一边看一边走到了学长说的办公室。
他迎我进去,刚关上门说:“同意了?”
我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话:“学长,不好意思,这幅画我想先拿回去。”
学长对于我的回复显得十分惊愕,略带犹豫地问:“价格的原因?”
“不是,我想把这幅画带给某位画家鉴赏一番,对我日后发展有些许好处。”
学长思索了一番,操着手说:“不如先把合同签了,那幅画拿回来再卖如何?”
这么急?
我思忖了一会儿:“合同的事宜还没谈好,会不会太仓促了。”虽然我信任学长,但看合同也是需要时间的。
学长大手一挥:“合同早打印好了,你就在这里看,不懂的地方我替你解答。”
这样倒也不错,我点了点头。
合同写的是关于长期合作的事情,除了这幅画以外,还需画5副才完成任务,价格正如学长所说,所有收购价格为1万五,完成后半个月内汇款。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什么诈骗的陷阱,如此,我便把那些画都给卖了,顺带把前些天顾宁弦对我劝告也给忘了。
为了避免被顾宁弦说,卖画的事情没有告诉他。
三天后,他陪同我一起去了北京,去之前秦安找上门来。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出去喝下午茶,一家老茶馆,因为顾宁弦煮茶的习惯,使得我也爱上那样甘冽的味道。
然后秦安从天而降,坐在了对面,头发微微地打湿,顺着眉毛蜿蜒而下,偶有几滴小水珠都留在皮肤上打转。
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你应该离开顾宁弦。”
我不喜欢被人命令的语气,冷硬地说:“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你管不着。”
他语气激动,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他有杜思嘉,你以为他会放弃和杜家合作的关系?顾家这几年面临经济危机,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力挽狂澜,你以为他会为了你放弃江山?”
我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只是等,等着他留下,或者等着他离开。而且,我也只能等,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秦安有些颓败:“何必?”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秦安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复杂,我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去北京的那天,雨停了,雾气也散了,零散地只剩下空气中微微的湿意。
汽车在这片潮湿的空气中行走,我打开车窗,扑面而来的风吹乱了刘海,往四面八方飘荡,身后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我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直视前方,偶尔转头看我。
远处的高楼渐行渐远,我们去的不是市中心,而是偏僻的远郊。顾宁弦说,这位大师居住的地方在山腰,一幢小小的洋房,临山临水,颇有古代艺术家们的情怀。
到了那个地方,我才算真正领悟到偏僻的内涵,真的是上山都只能靠走路,索性不是小时候在乡下乱窜的泥路。
路是由一块块青石板嵌上去的,石板面缀满斑驳暗绿色的苔藓,走在上边,心底幽凉,这条路弯弯曲曲,长长短短,交错纵横,周边或是郁郁葱葱的高树,或是青翠挺拔的青竹,林间地面几点紫色。
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冯以文会住在这个地方了,艺术家需要它,喧哗吵闹的世界铸造不出一位享誉中外的名人。
见到冯以文本人时,他周身温润的气息,令我感叹不已,,即便他满头银发,但也是一块美玉,自然地隐藏了自身的光芒。
虽然是西方油画的大师,但是穿着中国传统的长袍马褂,白色粗布的材料,显得平易近人,但又不能让人轻易看轻。
他竟然亲自出面迎接,我紧张得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他将我们迎了进去,倒了三杯清茶,重新坐回沙发,缓缓开口:“几年不见,竟也长得这么高了。”
看来还是老相识,我暗自忖道。
顾宁弦笑了笑:“冯爷爷还是原样。”
冯以文摸着胡须大笑,顾宁弦看我说:“这位是我在电话里说的顾言言,擅长油画,曾在大学时期获过不少奖。”
我不由得郝然,这些奖在冯以文的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不免怪顾宁弦提那个干嘛,只不过是多年前的荣誉,含金量已经不高。
冯以文却不看轻,对我说:“年轻有为啊,想当年我20多岁,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在干嘛,在绘画上一点建筑也没有,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厉害了,果真是钱江后浪推前浪。”
一来二去,我脸皮更红了。
他点到为止,喝着茶微笑不语,顾宁弦端坐在沙发上,和他闲聊近来一些事情,更像是问候,比如说去了哪里,有什么新的画展,外国的变化和北京的变化之类的,通常这样的聊天我是插不上嘴的,但顾宁弦时而将话题聊到我身上,使我不觉得尴尬,渐渐地胆大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时间悄然流逝,大概一个小时过后,顾宁弦看了看手表说:“天色也不早了,冯爷爷可否评鉴一番这几幅油画。”
他把刚刚放在玻璃桌上的包装拆开来,拿出油画,冯以文戴好眼睛,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看的时间并不长,似乎只有几分钟,但我却觉得很久很久,久到心脏都麻掉,手脚也开始僵硬。
旁边忽然多出一只手,覆盖上扭成麻花状的双手,我看了看那只手的主人,正目不转睛地观察冯以文,手上的动作却像是全心全意地将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心中暖流缓缓躺过。
冯以文放下油画,面目严肃,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嘴巴开始发苦,早知道就不来了,按现在的水平,根本入不了大师的眼,如果大师批判得严重,反而可能打击到信心,得不偿失啊。
我的脑袋慢慢地垂了下去。
冯以文的话却像是个糖衣炮弹:“实属精品。”
我猛地抬头,握紧了顾宁弦的手,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从低谷一下子上升到高空,恨不得跳起来手舞足蹈。
更吃惊的在后面:“小姑娘的水平和年龄,实在难得,几十年来我见过许多画家,年纪大的缺少灵气,年纪小的缺少见识以至于目中无人,画也像本人一样,一眼能看到缺点,一点隐瞒和遮盖都没有。”
他端起向日葵,对我说:“这幅画相对于原作,自然不足为提,但在许多高仿中已经难得。”他又拿起创作的《星空》,赞赏:“很有自己的风格。”
这些糖衣炮弹几乎要把我砸晕,我强忍着欢笑的渴望,装作宠辱不惊的样子,淡淡说:“大师夸张了。我不过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冯以文摇摇头:“佳作与否,我辨得出,小姑娘坚持下去,有一天总会有大成就。”
我笑得露出牙齿:“托大师的福。”
这时候顾宁弦插嘴道:“可惜没有人赏识,真是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的美玉能够被人发现。”
冯以文露出一丝了悟的微笑:“多年来我不曾收徒,如今垂垂老矣,有一名能够继承我技艺的优秀画家,也是我的幸运。”
我惊得打翻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