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仔细细看我,我仰头让他看个仔细,然后说:“下次别来找我了。”
之后打开车门扬长而去,好像很潇洒的样子,抱着巨大的盒子,踩着高跟鞋走了老远。
他停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我回过头来,远远瞥见车尾渐渐消失在街角,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回程路上十分艰辛,既要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又要无视脚下隐隐的酸痛。
一路上我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一向能够在人前掩饰住真正的情绪,有时候甚至能够欺骗自己,比如说,还没有辞职之前,总是暗示自己无视丁倩的言语行为,间接导致我铜墙铁壁般的强大的心灵。任何闲言碎语或者说三道四的话充耳不闻,仿佛戴了自动过滤器,不好的丢掉,好的留下。
我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但是当天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11点的时候躺在床上玩手机,12点关了灯睁着眼看天花板,凌晨1点睁眼看外面圆圆的月亮,凌晨2点终于躺不住了。起身披了件外套,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气,夜晚独有的气息,类似于清晨消失前的湿漉、清澈,在黑夜中弥漫。
月明星稀,一颗圆盘似的银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月光斜斜地洒在大地上,洒在了白日偶尔有车辆来往的街道上,洒在了满是透露出深深怨念的我的身上。
月光是纯净的,干净得毫无瑕疵。
一片乌云从东边过来,逐渐遮住了圆月,月色渐渐变暗,但这个城市丝毫不受影响,整个天空都被霓虹灯点亮,多一点月色少一点月色也是无所谓。
但我却像被那片乌云所控制,心底逐渐被埋上了一层灰尘。
夜晚很静,风很轻。
这周围偏僻,没有什么汽车经过,倒还有些黑夜真正的味道,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着,如同时间卡壳的寂静,只有一阵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我撑着下巴想,这世界,大概只剩下这老街,这梧桐树,还有我这颗被灰尘蒙住的心了吧。
浅浅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机上好友列表的状态,一系列灰色的头像,偶尔几个明亮的陌生网友,不知何时加的。
只稍稍几秒,便塞到了外套口袋中。
这时露在外头的指尖似乎触摸到了浅浅的月色,有淡淡的光芒,抬头看,月亮挣脱了乌云,清清的,冷冷的,如流水一般,泻在我的指尖上,手心上以及裸露的每一寸皮肤。
视线往下,冷落的街道不是白日里的模样,感到微微的陌生。
我的目光在梧桐树下徘徊,然后有片刻的凝结,顺着视线看过去,树下有一辆轿车停在背后,即使庞大的老树也无法遮住,露出了半截身躯。
这样偏僻的地盘,附近的人家多得是打工一族,谁买得起轿车?何况大喇喇地停在外面也不怕被人偷走。
我咂嘴,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传到了微博上,另外新建了一个话题:论土豪停车。
刚显示评论发送成功的三分钟后,一声清脆的声音提示收到了消息。
我诧异地打开,心想,平日里不论我发什么消息都没人回复,怎么反而大半夜发消息就这么受欢迎了?难道最近微博黄金档时间改成了半夜2点了?
一个没有头像名叫Chord的无名人士发了个表情:
我犹豫了半天,开始了没话找话:哈喽。
Chord很快回复:不睡?
我特别隐约地回答: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
Chord:有心事。
我用力地敲打键盘,忍不住吐槽:嗯!今天我见到前男友,结果前男友要结婚了,你说恶俗不恶俗,简直就是周末八点档的狗血偶像剧啊。
Chord:你还喜欢他?
我楞了一下,咬牙说:不!谁喜欢他!我只是感叹一下!
Chord:我知道了。
我对他的话表示不理解:什么你知道了?
后面Chord不再回复我,似乎是睡觉了。我感到失落,好不容易在漫漫长夜有个人陪我聊天,结果话说到一半就走了,实在可恶至极,就像是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突然的中断打乱了所有心思,更加睡不着了。
最后几乎趴在了窗台上,歪头凝视着那辆小轿车。
过来一会儿,看了下手机,凌晨三点,丝毫没有睡意,平日里该是睡得像死猪的我,头一次吹着夜里的寒风,坐在窗前发呆。
白天的话火力实在强大,完全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当然也有可能损敌为零自损八百,我向来不做这样的蠢事,但我不后悔,虽然挺蠢的,却是最直接恰当的方法。最直接的斩断关系的方法。
藕断丝连这种事顾言言从来做不出来也不愿做。
我想了很多,拍了拍脸颊,走开拿了点零食,等到重新坐回到窗前,往下看时,轿车却没了。
我使劲眨眨眼,又接着揉了揉眼,原本轿车的位置空空如也,跟演悬疑恐怖片似的。
我哆哆嗦嗦地打了个电话,大约响了1分钟,方瑶迷糊的声音伴随着深沉的怒气:“顾言言你神经病大半夜给我打电话想干嘛呢。”
我声音哆哆嗦嗦:“刚刚……我好像碰到了惊悚片里主角碰到的事情了。”
她声音迷糊:“什么东西。”
我声音继续哆哆嗦嗦:“刚走开了一会儿,停在街上的车子居然没了!你说,是有小偷开走了,还是某个……某个透明状态物体给造出来的假象,其实我已经到了异元世界。”
她声音一下子特别清楚,特别响亮,特别清脆:“妈的你声音别抖,你知不知道你抖起来的声音很吓人啊,大半夜没事不睡觉,看毛线汽车,八成是被偷走了,你就别东想西想了。对了,我承认你有艺术细胞了,艺术家通常是有很多想象力的。”
我声音上扬:“真的,你总算承认我是个艺术家了。”随后意识到了她前面半句话,气得跑了两个音调:“方瑶你个毒舌,再给你打电话我就是脑残。”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说:“你本来就挺脑残。”
我啪地挂了电话。
寂静,空荡,惨白的月光,弥漫的黑色,街边梧桐树下若有若无的晃影,眼中曾美好的夜色突然变得格外恐怖,仿佛在那个黑洞洞的街角即将有奇怪的东西冒出来,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似乎夹杂着其他细小的怪声,阴森森的气息在空中飘荡。
我咽了咽口水,迅速关了窗户,躲在被窝里又给方瑶打了电话,开口讨好地笑:“方瑶啊。”
她声音迷糊:“妈的你不是说再给我打电话就是脑残吗?”
我义正言辞地否认:“你听错了,我没说过。刚睡醒的人就这样,可能会跟梦境现实颠倒,八成是你刚才做梦梦见我说的。”
她开始怀疑:“可是我没做梦啊。”
我说:“睡醒的人会很快忘记做梦这回事。”
她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可能大概吧,刚才你真的没给我打电话?其实我在做梦?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有辆车没了。”
我说:“没有啊,刚才我没给你打电话,也没有什么轿车。”
她傻了:“啊,原来是我做梦。”
我点头:“嗯!”
她的声音突然上升了十多个分贝:“你没事给我打电话干嘛,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咳了一声:“就是要跟你说件事,我辞职了。”
她说:“被公司炒了?”
我哈了一声:“笑话,顾言言会被别人炒,是我炒了他们才对。”
她说:“那你房租怎么办,吃穿怎么办?”
我在心里默默了补充一句,还有赔偿,然后说:“我会去找其他工作。”
她说:“哦,需要钱给我打电话。”
我垂泪:“还是方瑶你好啊。”
她咆哮:“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大半夜跟我说这件事!”
我摸了摸被惊吓的耳朵,听到耳边啪地一声被挂断的声音,觉得不可置信,从来都是我挂她的电话,如今她居然农名起义,开始挂我电话了。
这仿佛是脱离了轨道的列车,对我的震撼力度很大。直到许久之后,依旧保持着微张着嘴巴的姿态。
不过,还有个人关心自己,能够随时毫不犹豫接起电话的朋友,感觉真好。也许,我们常常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剩下更多东西。
我想起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们曾经失去的和我们所得不到的东西都不足为贵,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才最珍贵。”
顾宁弦是我曾经失去的和所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