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L商场,我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大概行迹太过可疑,还没进门几秒钟,立马被保安和服务员给制止了,保安站在一旁,锁定我的巨大盒子,服务员则微笑说请把东西寄存。
眼见他们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我瘪着嘴巴,用跑800米的时速来到寄存处,等做好一切,他们早已不知道在哪里。
我四处寻找,东张西望,黄的白的灯光在眼前擦过,各种闪烁,锃亮的瓷砖,华美的灯饰,身着制服微笑的导购,我像是个闯入陌生领地的人,被巨大的陌生感包围。
里奥、FILA、ADIDAS、克里斯汀迪奥各大品牌店晃花了我的眼睛。
停在一家迪奥专卖店,站了好一会,才把若有所失的不爽压下去。
我自言自语:“妈的干嘛追来啊,神经病。”
追到后又能干什么,叙旧?简直要笑掉大牙了,估计他恨我恨得牙痒痒,上次来到住处八成是想看我过得有多惨。
一想到这,沮丧至极。
我坐在店面旁边的座椅上唉声叹气,垂着头盯着地面,大约3分钟后,然后慢慢、慢慢地抬头往后转。
最后几乎趴在了玻璃墙上。
这是一件我从未见过的天底下最美丽的裙子,过膝的长裙,腰部简单随意的蕾丝,堪堪包裹住胸部,白色看似纯洁又秀气,精致的花边沿着胸口垂落,似乎只要迎风一吹,轻飘飘地飞起来。
想象了一下我穿上去的模样,眼底深深地沉醉,于是二话不说冲向店里,几乎要忘了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
但现实是非常残忍的,我看了看标价牌,看到了后面一串的零,一瞬间被震慑住,僵着手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狠了狠下心,我想:这么贵的衣服,性比价太低,还是去淘宝看看有没有相同的款式……
年轻导购看我逗留已久,走上前说:“小姐这件衣服很衬你的皮肤呢。”
我不小心漏出了笑声,随后立马端正了脸:“真的?”
年轻导购眼睛转移到了别处:“真的,不如买下来,多好看。”
我咬着嘴唇摸了摸裙角,只纠结了稍稍片刻,立马坚定了心思,勤奋节约是中华传统美德,白居易说过“奢者狼藉俭者安,一凶一吉在眼前。”,就连国外也是倡导节约的,托里安也说过“钱币是圆的,所以容易滚走”。
我该遵守传统美德才对,这样一想,心中的纠结犹豫统统消散了,转过头正想找个理由离开,忽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我的话。
“这件裙子真好看,宁弦,替我打包吧。”
几乎听到胸腔里心脏漏掉了一拍,我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高挑的女人,打扮精致,眉眼端正,落落大方的气质,像百合般的高贵优雅,见到第一眼,我立马回忆起大学时的她,只是偶尔在路上碰到过几次,几乎没什么变化。
当时第一次见到她,我坐在宁弦的自行车后面,抱着他的腰,跟她擦肩而过,说:“我看到一个美女,真正的美女。”
宁弦笑:“哦?”
自行车很快超过她,我回过头看她,心想,这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从她穿着的品味,走路的姿势,她不像是玫瑰的娇艳,也不是桂花的芬芳,假如必须用一种花形容,她就是一株百合,淡雅自然,那种美,说不出。
此时这个优雅的女人正瞧着我手边的裙子,偶尔眼神落在我身上,有浅浅的打量。身边站在我曾经的男朋友,顾宁弦。
我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他似乎对我的出现很不以为然,没有正眼看过我,即使这样专注地望向他,他却将视线投向旁边的女人,冷淡得像是陌生人。
他从来是这样冷淡,偶尔的温柔像是寒冷的冬天里的太阳,暖化了心中的冰雪,现在,他的温柔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我自嘲地笑了,对啊,现在杜思嘉才是他的未婚妻,我已经是前女友,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早已在我们分手时破碎,所谓的回忆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回忆罢了。
我丝毫不作停留,匆匆往外走,在即将踏出去的一刻,突然地被拉住,回头看拉住的手,手心宽阔白皙,指骨分明,曾抱过我,曾贴在我腰间,曾在我发热时捂着我的额头。现在中指戴着一枚戒指,讽刺着我,肆意的嘲笑。
我回头甩掉他的手,莫名地生气,他用双手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腕,正在打量裙子的杜思嘉惊呼:“顾宁弦!”
他没有回头,漆黑的瞳孔深深地望着我说:“怎么,现在不敢见我?”
我昂头挺胸:“谁不敢见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未婚妻误会罢了,还以为我们有什么呢。”
我甩掉他的手,挺着胸膛走出去。
身后他说:“自然没有什么误会。”这句话大概是对着杜思嘉说的。我远远地听见,猝不及防地掉了眼泪。
我抹着眼角恶狠狠地说:“顾言言,你给我争气点。”
事实证明,我追来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莫名其妙受了一顿气,实在是属于自作孽类型。
我继续抱着盒子,在众多奇怪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春天已经到了正盛放的时候,L商场门前移植的几棵樱花树被粉白的颜色沾染,像被粉白的颜料涂到树顶,树枝,树底,花瓣在空中悠扬地起舞,衬托蓝天的蓝,白云的白。
我吸进一口冷气,呼出一口热气,抬脚重新回到了刚才的车站,等待的士的到来。
上海人特别多,尤其这个时段,上班族赶着下班,不论是公交车还是的士,都是满满的人,碰到一辆空车的运气几乎和中个小彩票似的。
尤其在这个地方。
我十分伤感地再次看着一位男士赶在我之前进了的士,暗自咬牙下次一定要加快脚步,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旁边。
我脚步不动,眼神望了望左边,空的士依旧没有出现。
旁边的轿车突然地鸣笛,吓了我一大跳,车上下来的人更是使我目瞪口呆,这不就是刚才见面的顾宁弦吗?
在讶异的目光下,顾宁弦强行拉我到车上,我大喊:“想干嘛呢。光天之下,朗朗乾坤……”
他打断说:“你是要继续等,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声音骤然减弱:“哦,还是你送我回去吧。”
我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打气:“免费的司机多好啊,总比等个1小时回家还要付钱好多了,就是这个原因才上车的,对,就是这个。”
他眼神盯着前方,似乎在笑:“你在说什么?”
我像被人惊扰,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有点茫然:“啊?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他看我一眼:“顾言言,三年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开始叙旧了,我仔细琢磨着这番话,给了个恰当的答复:“是啊。”俗话说得好,言多必失,最好的答复便是少说话。
我正襟危坐,眼睛波澜不变,直视前方。
他也不说话,专心开车。
车内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寂静的车内更让人不知所措,两个三年未见的前男女友,在同一个车内,男方还有未婚妻,不知是我太敏感还是什么,总觉得很是令人尴尬,于是我打破了沉默:“有CD吗?”
他说:“你不会喜欢,莫扎特的歌。”
我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前,开始找CD:“人是会变的,我也不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他突然说:“那些是什么?”
我继续翻箱倒柜:“什么?”
他说:“你说的变化。”
我疑惑地转头:“哦,一些看不见的,比如我的品味,又提高了层次。”
他低下声音,低沉得一塌糊涂,好像是大提琴奏乐:“还有呢?”
我反应过来:“哦,我好像变得更加……等下,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闭了嘴巴,手上动作不停,奇了怪了,CD呢。
我拿出一个东西质问:“哪有什么CD……”
声音一下子停止,等我看清了手上的东西后,心上像是波涛汹涌,视图努力保持平静,手指微微的颤抖却透露了秘密,他没答话,把车停在路边,从我手上拿过,放在他的口袋里。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胸口的口袋中,脑海中仿佛有一幅画面,想要告诉我那些试图遗忘的过去,空气中似乎有清甜的味道,回到了那个冬天。
我最爱水果糖,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要在口袋里备着几个,后来跟宁弦确定关系后,我的口袋变成了他的口袋。
走在街上,他喜欢握着我的手,把手放在他上衣口袋里,我喜欢边走边看着他,对着他笑。
有一次在街上走着,我把手放进了他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后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盒子,精致漂亮,木质盒子。
他从我手里拿过去,打开盒子,像变魔法似的,一颗拆开的糖果递到了我嘴边,我含着水果糖笑,他也看着我笑,在人群中俯下脸,轻轻地,温柔地亲吻被拥在怀里的我,水果糖甜腻的味道在唇边散开,至今难忘。
刚才我看到了那个盒子,在分手那天被我扔掉的盒子。
我又想笑,又想哭,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敢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得偏过头看右边的窗户和树木。
此时的寂静是致命的,他没有开动车子,似乎在看着我,我不敢回头,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一秒钟,一分钟,十分钟。
我张了张嘴,耐不住回过头说:“你倒是送我……”
未说出的话,消失在唇边,和一个极为克制的亲吻里。
我睁眼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像在害怕什么,突然觉得此刻的想法真可笑,顾宁弦从来都不会害怕,即使是分手,他也是得体大方地离开。
我现在看到的,还是顾宁弦吗?
事实是,两个人都在漫长的三年里变得再也不熟悉,成了真正的陌生人。
他嘴唇贴着我的嘴唇,一秒,两秒,三秒后。
这就够了。
我缓缓地推开他,歪头说:“过去的好像不会回来了,对吧,宁弦。”
他仔仔细细地看我,我仰头让他看个仔细,然后说:“下次别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