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耕轻轻放下酒杯,似乎在回味酒的味道。在北方很少有这样绵长清淡的酒,喝着并不痛快却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懒洋洋的未尝不是让人很舒服的感觉。所以罗耕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来这个小镇喝几杯这让人懒洋洋的酒,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放下酒杯后,他就看到鱼虫正抓着整坛子的酒猛灌着,如果他知道鱼虫曾经一口气喝掉多少要命酒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罗耕轻轻瞥了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微张的风姿,心里暗笑到,这小丫头可算是遇到命中的克星了。
自从圣城之战传出来之后,风姿马上就对鱼灭神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是缠着罗耕这个有实无名的师父问东问西的,搞得他没办法还真彻底把鱼灭神在圣城的事情弄了个一清二楚。罗耕记得当时偶尔感慨地说了一句“此子日后必将匹马纵横天下”之后,风姿似乎就越发对鱼灭神的事情着迷起来,每日不叨咕两句就像是睡不着觉似的,就差嚷嚷去灭神山找他了。
“你……你……”当鱼虫抓起第三坛子酒的时候,看得风姿觉得自己都快醉了。
“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罪。”鱼虫放下第三个空坛子后,涨红着脸很真诚地对风姿说。
“这也算赔罪?”风姿不可思议地望着鱼虫。
鱼虫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酒确实淡了点,要不我在要几坛子本地的烧酒?”
风姿忙使劲摇着头,小手使劲地摆着,“够了,再喝下去只怕你成醉虾了。”
一直呵呵笑着的四皇子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叹道,“光凭酒量的话,估计灭神小哥在直隶是没有对手了。”
罗耕也点点头,他看出来鱼虫并没有用内功来化解酒劲,只不过他不知道鱼虫现在是还不太会用内功而已。
罗耕又看了一眼目光中欣赏之情浓烈的风姿,不禁摇了摇头,这一次两人见面难道还真是天意吗。
这个丫头虽然是金枝玉叶却不娇生惯养,还似乎对自己皇子独女的身份很不情愿。从小就跟着自己练习武功,辛苦是没少吃却从来没有退缩过,甚至从她的嘴里听不到一个“苦“字,光凭这份耐性就足够让做师父的欣慰的了。
小丫头看上去还是柔柔弱弱的,却偏偏喜欢那些剽悍的功夫招式。风林火山四城的绝技虽然倾囊相授,不过她却只喜欢火之城的功夫,喜欢那一刀奔腾的气势。一手烈焰刀法已经练得纯熟,使出来却也杀气凛然有几分高手的架势了。虽是千金之躯,可是与人试招的话,一上来就是生死相搏,不论对手多强也不肯退后一步。
想到那些日复一日被小丫头逼得打也不是逃更不是的侍从们,罗耕又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这个鱼灭神对战时一往无前的气势倒是和小丫头的死缠烂打蛮般配的。
感觉到了什么,罗耕一抬眼就看到了四皇子似笑非笑的表情。莫非四皇子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鱼灭神?罗耕心中念头一闪,以灭神山牵制圣城,也未必不可行,只是更未必可行,太子一死,各个皇子就算是为了自保也要寻找盟友的,但是这灭神山实在是太神秘了,神秘到了让皇帝陛下忌惮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灭神小哥,你见过圣城骑士团的威力了?”四皇子语气依然温和地问到,对于圣城的实力,他不能说不了解,但是还是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毕竟河对面的可能是盟友也随时可能成为敌人。
鱼虫晃了晃有些晕晕的脑袋,“嗯,确实很强大。那些马跑起来居然都是整齐划一的,就跟人齐步走似的。”鱼虫比划了一下,“而且圣城的马特别高大,至少比卢大哥的东海战马高半头。金龙侍从团看上去就比较恐怖,面对他们的时候,直觉上就有要被碾碎的感觉。”
圣城的龙马据说是当年圣教从西大陆引进的,体格壮硕耐力惊人,确实是重甲骑兵的首选战马。一向被视为圣城的非卖品,皇帝曾经求马也只得了百匹。
四皇子想了想,眼神有些闪烁地问,“这么说来,圣城骑士团的冲击力确实是天下最强的了。看来是不能硬碰了。”
鱼虫想都不想就说到,“金龙的人数太少了,根本不起作用的,挖几个坑就能把他们全埋了。”
话音未落,人铓就在边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好歹自己也算是半个圣城的人啊。
鱼虫白了他一眼,“我也不是要真埋。”看上去像是按摩般重重地在人铓的背上按了几下,果然人铓再也不咳嗽了。
四皇子对鱼虫的话倒是很感兴趣,又追着问了一句,“小哥看来是有应对的办法了。”
鱼虫偷瞄了一眼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的风姿,胸口猛地狠跳了几下,这小丫头的眼神怎么如此地像一个人,想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看到风姿甜甜的笑容中带着鼓励的眼神,鱼虫终于说道,“在他们冲锋的路上挖陷马坑就是了。”
四皇子不由得笑了笑,眼神挪到了面前的杯子上,鱼虫这个回答未免过于简单化和理想化了。
“派几千人上去诱使他们冲锋好了。不过士兵们都拿着锹镐上去,等他们冲过来的时候,马上挖坑,挖了就跑。就算金龙侍从团发觉了也已经晚了。冲刺起来的战马很难控制的。只要一个马蹄陷住就够囫囵倒一片的。不过就是那些士兵们逃跑的时候会狼狈些。”
罗耕皱了皱眉头,“计策倒是计策,只是这些人一跑的话,或许整个战阵就乱了,要知道战场之上可是容不得一些混乱的。更何况逃跑的举动会扰乱军心,让不明真相的己军以为自己败了,甚至让会整个军队崩溃的。”
“不是让他们逃跑,而是躲开。为了不被溃兵冲阵,军阵中总是空隙的嘛。”鱼虫笑呵呵地说,“那些金龙骑士的盔甲可都是黄金锻炼的,如果看到这一大堆金子摔在地上的话,那些士兵一定会抢得红了眼的。”
罗耕笑了笑又摇摇头,“可能性也许有,只不过金龙侍从团的成员武功都是极高,就算落马也未必能杀之。”
看到鱼虫挠着脑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在一旁的风姿却有些急了,“罗伯伯,爹爹问的可是如何对付战马的,至于怎么杀骑士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刚一说完,就自觉有些不对,一下子羞红了脸。
罗耕望着低垂着头害羞起来的风姿笑道,“战场之上不仅仅是战术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势。一个地方出现纰漏就会影响整个战场的部署,甚至是影响到战争的胜败了。如果这些金龙侍从团的骑士击溃了那些镐头军的话,势必影响到整个战场的形势和士气。”说着又看了一眼沉思中的鱼虫,慢慢地说道,“真正的决战靠的还是实力,正兵才是胜兵,哪怕多牺牲很多士兵。”
鱼虫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晚辈受教了。”
“估计是灭神小兄弟一直认为,王朝的军队战斗力太弱又素喜劫掠才想出这个主意的吧。”四皇子捻了捻颌下短须微笑着说,鱼虫的计策虽然很浅薄,但是却也抓住了一些问题,看出问题如何加以解决那就是能力问题了,至少用金子鼓舞士气也是没有办法中办法了。
鱼虫闻言嘿嘿笑了,“在圣城的时候确实听过许多这样的话。”只不过他也不想想,那几个人哪个不是世间的一时名将,手下兵强马壮的自然对王朝的私兵不屑一顾了。
“这话也对,也不对。”罗耕端起酒杯,慢慢地饮尽了杯中酒,然后问鱼虫,“你觉得什么样的军队最强?”
鱼虫愣了一下,摇摇头。
罗耕鼓励他道,“没关系的,你说说看,听闻传言,你也就要率圣城的援军西征了,能被圣城看中,也就说明你有实力。”
鱼虫心里话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领兵的实力呢。不过望着风姿期待的眼神,“嗯……”他沉吟了一下,“不怕死的军队最强吧。”
“如何让军队不怕死呢?”罗耕追问道。
“这个……”鱼虫想了想干脆摇摇头,对他而言,军旅之事实在是太过陌生了,他顶多是平日多看了几本前人关于战争的笔记罢了。至于西征,到时候只要禀明师父将队伍交到贺小龙手中就行了。训练队伍,他可没什么兴趣。
“赏罚严明的军队才会悍不畏死。”罗耕看到鱼虫并没有逞强说什么,心中也有了些赞许,“不过想让一支军队真的强大起来,却不仅仅要让战士们不怕死,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知道死得其所。”谈到治军,罗耕的兴趣明显高涨起来。
按照罗耕的话来说,王朝坐拥千万大军,却始终无法战胜二、三百万数量的血旗军,而且死伤惨重的主要原因那就是,因为那些士兵们不知道他们死战之后能换回来什么。
“王朝贵族豪门私兵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弱,至少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弱。因为这些人虽然装备很差,却都是在王朝常年的征讨中锻炼出来的。所以战争开始的时候,除了余无念直属的中州军团外,血旗军在各处的战斗中并不占优势,在有的地方甚至毫无还手之力。”罗耕又干了一杯酒,“血旗军的优势就在于将士的悍不畏死,他们是为了未来而战的,所以在一场场的战斗中很快就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而且越战越强。”
虽然罗耕的看法不免有些局限性,但是确实是综合了当时的情况才总结出来的。血旗王刚起事时,除了西北和西南两路军马外,东海、天南、南海都是陷入了苦战,而南海的血旗军更是才一冒头就被打残了。
只不过罗耕也忽视了一点,那就是那些失利的战斗中,血旗军的底子并没有被打掉,损失的不过是仗着一腔热血冲上去的平民百姓。那些真正身经百战的老兵才是血旗王的王牌,只要这些老兵在随时可以整合出一支庞大的队伍。南海之局正是靠在贵族军队第一波攻击中存活下来的老兵们才支撑起来的,因为这些老兵的存在,实力强劲本土作战的南海贵族军才一直奈何不了余思远。
口中酒水的余味未尽,罗耕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耻笑的意味,“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就连各地的贵族们怕是也无心作战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家族能从战斗中得到什么好处,更不知道下一场战斗是不是就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生。他们不是军人,也不在乎什么荣誉,所以保存实力总是他们的首选。”
“私兵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简单的资源,随时可以从领地中抓来充数,这就是许多战斗中,贵族们很容易首先逃出战场导致士兵们争先恐后的溃逃的原因。”罗耕的语气很沉重,有着惋惜,“在本乡本土作战的时候,私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因为那时他们需要保卫自己的家园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知道不拼死战斗就将家破人亡。天南的成家就曾经以四千人对抗血旗军近万人,居然还打了个大胜仗,阻止了血旗军全面占领天南的势头。”
鱼虫听得连连点头,却有些地方不太明白,“听说当年的中州保卫战,血旗王以三十万人生生打垮了王朝的四百万大军,光斩首就有百万。这是真的?”
罗耕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是真的。”
“啊”鱼虫张大了嘴巴,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可不是三个人只要武功高强就能干掉四十个人的问题,三十只老虎见到四百头狼也会跑掉的,除非是老虎遇到绵羊,私兵这还是跟绵羊差不多。
罗耕看着鱼虫惊呆的样子笑了笑,“如果这些军队都能统一协调作战的话,想必血旗王早就败亡了。一盘散沙般的乌合之众如何与纪律严明的血旗军相抗衡啊。”
血旗王当时采取的是抓住一个就往死里打的策略。面对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敌军,血旗军的主力分成了三个战队,人数各约五万,每一队都只追着一路私军打,就算是别的私军前来救援也不加理会,被血旗王盯上的那路贵族私军基本上很快就会从战斗序列中除名了。
就算是面对几十万大军摆开的阵势,血旗军仍是盯着一路私军猛攻,直到将他们完全消灭为止。很多次,几十万人眼睁睁地看着血旗军挥着大刀冲进阵中将一路人马砍成碎片。
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实在是明显,几场杀戮下来,各路私军人人胆寒,生怕血旗王会盯上自己,也就因此畏缩不前了。
“那时中州的血旗军战力确实也惊人,仅仅三千人不到的陷阵营就曾经追着十余万私军漫山遍野地跑。”想想那气势,不仅仅是鱼虫,就连罗耕也是猛地一击掌神往之了。
“可是明知道单独作战会被击败,那贵族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真刀真枪地战斗呢,毕竟这也是生死关头了。”鱼虫仍是不解地追问。
“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先去送死,去消耗血旗军的力量,自己好坐享其成。”罗耕不屑的一笑,“结果一支部队败了还好说,可是接连败下去,别说士兵了,就算是贵族自己也害怕起来,没有勇气作战的军队那在战场上就是待宰的羔羊了。”罗耕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更何况在几乎所有人眼里,这一场战争是王朝与血旗王的战争,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
鱼虫还是有些不明白,毕竟他看过的那些笔记中并不涉及这些隐晦的事情,“那就没有让士兵死战的办法吗?”
罗耕摇摇头,各地的私兵们都是贵族的私有品,贵族们才不会在乎士兵的死活的,更不用说为了激励士气大笔大笔地拿出银子来犒军了,而王朝的惯例更是从战利品中拨发赏赐的,连中州都没进去还谈什么战利品啊。
所以私兵们自己也知道,不管自己作战如何勇猛也不会有什么赏赐下来的,而且死也更是白死,家里人是得不到任何抚恤的,没准还没成年的孩子又会被拉出来当炮灰,自然一上战场首先想到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了,至于杀敌那么危险的事情那让别人去干吧。
“皇帝为什么不处置那些不听话的贵族呢。他可是皇帝啊。”鱼虫越发地觉得不可思议了。自斟自饮的四皇子闻言呵呵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看看已经很晚了,罗耕叫掌柜的进来安排众人歇息。
足下有些飘飘然的鱼虫谢过四皇子的款待之后就要告辞,四皇子突然问他是否愿意到北直隶城游玩一阵子。鱼虫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他真的很想看看有高大城墙的城池。
人铓却有些不情愿了,他可害怕三师父那斗大的拳头,却也不能扔下鱼虫一个人,那会更麻烦。而且,喝了酒的鱼虫下手会非常狠,没有任何地位的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当个应声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