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铓嘀咕了一晚上要尽早回山的鱼虫,对着人鋩一大早又开始转动的舌头已经完全麻木了,幸好轻轻的敲门声让他的耳根清净了一下。
一开门就看到酒楼掌柜的殷勤笑脸。瘦小的掌柜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比那感觉油乎乎的黑绸棉袄强多了,哈着腰怀里捧着两个大包袱,“小爷,这是那位大爷给让小人给您送来的衣服,你先换上,一会用过早饭就出发了。”
看到鱼虫有些诧异的神情,掌柜的偷偷扫了一眼他那身粗布衫,用非常羡慕的口吻笑着说,“这衣服可不是本镇有的卖的,应该是夜里快马从北直隶城送过来的。”
这四皇子倒是想的周到,鱼虫道了声谢,随手接过把包袱放在了桌子上,他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衫,还真没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什么不好的,而且这身衣服还是临下山的时候从大师父那里拿出来的。
鱼虫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那么翻箱倒柜地折腾,大师父居然没有现身,是闭关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大师父没在山上呢。鱼虫的心底有些紧张起来,如果需要出外闭关的话,那说明大师父的伤势很是严重了。
他有点放心不下,刚要问问人铓大师父和二师父的饮食情况,不过看着他那张可能是王子的脸想想还是算了。转念一想,凭着师父们的身手,怎么会有大碍呢。
人家的好意怎么可以拒绝,而且还是皇子的好意,痛快地把自己扒个精光的人铓大大方方地从内到外换上了那身比较大的新衣服,一边换着一边啧啧地咂着嘴,拿一件赞一句,打扮整齐了之后得意洋洋地在鱼虫身前转了几圈。
“你那张脸白瞎了这身衣服。”鱼虫看不惯人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屑地说。又看了一眼,问道,“那靴子很合适?”
人铓伸伸腿显摆了一下锃亮的厚底皮靴,再望望自己刚脱下的破旧货满意地点点头,使劲跺跺脚,“这好东西穿着就是舒服。”
“这四皇子可是真够细心的,靴子的尺码都能想到。”鱼虫赞了一句。以他在圣城的那段短暂的入世经验,他并没有听说过四皇子的事情,这一见,却发现四皇子并不应该是那种被当日汇聚一堂的当代豪杰们所忽略的人。
“鱼兄。衣服可合适?”一个清脆的声音带来清新的滋味,风姿轻轻走到了门外。
“嗯,还……还没。”一时之间鱼虫有些慌乱。
“快点试试吧,那可是北直隶城中最好的何师傅连夜赶制的,何师傅的衣服我才只订做过一套。”风姿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啊,这就穿,你稍等。”鱼虫在人铓暧mei眼神的注视下手忙脚乱地换起了衣服。
好不容易开得门来,风姿就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轻轻拍拍手,好一个英俊的人物,到底是人靠衣衫马靠鞍。一身合体的半戎装下,鱼虫的气质一下子就变了,似乎不再是那个山野间奔跑的年轻人,肩领处高贵的毛皮的映衬下多出了一股内敛从容的气度。
风姿一直满含笑意的眼神是热情的,盯得鱼虫脸红了起来,“怎……怎么,又什么地方不妥?”鱼虫转过头问一时也呆住了的人铓。
“没……没什么。”人铓回过神来,“你要是穿上重甲拿上战斧就更好了。”
鱼虫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小子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应该更威风了!”风姿笑着说。鱼虫很喜欢风姿看自己的眼神,在他直觉中,自己似乎曾经被那样的眼神关注过,那感觉飘渺却亲切。
看了一阵子,风姿终于找到了感觉不对的地方,就是鱼虫那一头毫无束缚飘散的黑发。于是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系发的丝带解了下来,“你先用我的把头发系上。”
望着芊芊玉手捧着的红色的丝带,和流水般披落的秀发,鱼虫也想也没想就接过来系在了头上。
人铓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很香,很香。”
风姿脸儿一红,却也不显得扭捏,“这样就对了,好了,我们下去吧。”
四皇子坐在摆满了早点的桌子旁微笑着看着跟在风姿后面下了楼的鱼虫,罗耕赞了一声,“好一个年轻人。”两人相视皆一笑,就是那红色丝带看上去和鱼虫那一身黑色的半戎衣有些不搭调,实在是太醒目了。
拾掇好出发之后,众人的笑意更浓了。那匹万里挑一的骏马似乎并不给鱼虫面子,总是蹽着蹶子偏离大队。看着鱼虫在马上摇晃随时可能掉下去的姿势,风姿一路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终于,这匹桀骜不驯的战马惹得鱼虫生气了。
好重的杀机,鱼虫身上突然爆发的杀机让众人心中不由得一震,这淡淡传出的杀机让人一下子有了切肤的凉意。罗耕望着四皇子点点头,四皇子也微然颌首,从圣城那里传出的看来是真的,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才有如此凛冽的气势。此子若入了军中,绝对是无坚不摧的一把利刃。
那可怜的战马嘶鸣一声之后,挣扎都没有挣扎就直接跪倒在了雪地里,如果不是鱼虫敏捷得两脚踏地只怕已经跟着翻倒了。仔细看的话,会看到战马眼中那恐惧的神色丝毫不比人绝望的时候弱半分。群马亦是憟然成不安之势,侍从们忙压住坐骑,开始重新掂量这个看上去不算强大的年轻人的实力。
做为久经战阵的老兵,这些侍从们自然能感受到鱼虫那股杀机的气势,不单单是血火中拼杀出来的那种让人不寒而战的死亡气息,阴冷中却透着滚滚火热,像是嗜血的魔王狰狞得让人颤抖。虽然怎么看这个年轻人都不像是手中沾了万千条生命的样子。
鱼虫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跳下马,轻轻拍拍马首,那马似乎在躲却没敢躲过去。他神神秘秘地在马耳边嘀咕了一句后,战马终于努力地站了起来,鱼虫呵呵笑着又跳了上去。这一次,战马老实多了,耷拉着脑袋顺从地回到了大队。
“鱼兄,你刚才跟马儿说什么了。”风姿感觉到鱼虫身上的杀机后,不再跟在父亲身后,驱马和鱼虫并骑问道。
“嗯,我告诉他不要欺负老实人。”鱼虫嘿嘿笑着说,抓了抓马鬃。
风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鱼虫坐骑那幽怨的眼神,然后几乎是趴在马身上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实人吗?有趣,有趣,哈哈,”四皇子也一怔,然后畅然大笑,众人也几乎同时跟着笑起来。骑术奇差所以不肯骑马的人铓笑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两条腿似乎都迈不动步了。
“这些马似乎很怕小哥的啊。”四皇子拍了拍也有些焦燥的坐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鱼虫挠挠脑袋,一上来那马似乎就抗拒让他骑,总是跟他作对。
“想必是鱼兄弟在山上猎杀了不少野兽的缘故吧。”罗耕说道,“禽兽之间都是有着微妙联系的。”
“嗯,也许是的。”鱼虫不由得想起年少时在山林间与野兽搏斗求生的经历来,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山林中的野兽只要嗅到他的气味就开始逃亡,害得为了练手的他要追很久很久。虽说当初他是为了自保,可是到了后来的时候,他杀那些野兽似乎已经不再是为了求生存,只是自己忍不住要杀而已。那种见血之后的兴奋感让鱼虫想起来就头疼,他压制不住那种兴奋的念头,难道说这就是反噬吗?
看着沉默下去的鱼虫,风姿用马鞭捅了捅他,“怎么了,鱼兄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鱼虫脸庞硬硬地笑了笑,“有点想山上的生活了。”
“呵呵,你不是刚下山的吗。”风姿笑了笑,心中却有些怅然,忙说道,“好男儿可是志在四方的。”
鱼虫看了一眼笑颜如花的风姿,也笑了笑,“我还没去过四方那么远的地方呢。”
“四方不是地名……”望着鱼虫有些促狭的眼神,好心要解释的风姿醒悟过来,腰肢一摆,就如迎风而舞的细柳,一时春意盎然的感觉了,“讨厌!就你这样还是老实人吗。”众人皆莞尔不语。
四皇子摇头笑了笑,这丫头……
“戒备!”在北直隶城已经遥遥在望的时候,罗耕突然一挥手,十余侍从马上将四皇子和风姿以及鱼虫护在了中间。很快,南面远远的马蹄声传来,势如奔雷,听上去人数约有千骑。众人的面色凝重起来,众侍从已经各持兵器在手,在四皇子的地盘上,如果真是敌人的话,只怕对手是抱着一击必中的打算了。
四皇子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慌张,不过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隐去了,也有些着恼地说,“去看看是谁家的兵马。敢在北直隶纵马狂奔倒是真没把本殿放在眼里了。”
鱼虫偷眼看去,一向平和的四皇子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杀气。而侍从们更是有些愤愤不平,想必四皇子这一支在王朝不太受人尊敬。不过鱼虫隐隐觉得这四皇子并不简单,能被皇帝派到这里牵制圣城必定有他的优势。
三名侍从得令后纵马向南面奔去,很快,奔跑的马蹄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就是大地还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哪一家,收发自如,兵马练得如此纯熟。”罗耕赞了一句,脸色却越发凝重了,如果对手心怀鬼胎,这个距离只怕很难逃出箭术了得的轻骑兵的追击。
四皇子又恢复了笑容,“如此治军有方,实乃王朝大幸了。”然后看了一眼鱼虫,“小哥,北直隶的军队可没有这支骑兵训练有素的,一会你好好看看或许有些收获的。”
火焰王朝原本是有几支用无数金钱打造的精锐骑兵的,如已经取消了番号的平北军虎豹骑,西北军的风云铁骑,平南军的飞羽骑,不过这些都是驻守边境地带的,内地除了禁军之外就连血旗王麾下都没有独立的骑兵军团。毕竟装备培养训练骑兵那是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的,能独立成千人队建制的骑兵那就是每家贵族压箱底的武力了。
鱼虫点点头,却心里暗想,人家示强,你示弱,出门就带这么几个人,这四皇子和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六皇子在心机上倒是有一拼。不过又一转念,与我何干,好歹算是吃了人家的穿了人家的,这个好处记下就是了。
“禀告殿下,是魏家的近卫团。”侍从很快赶回来回报。
“魏家……”四皇子扫了一眼风姿,风姿在马上撅起了小嘴,余光去扫向鱼虫。
“连近卫团都出动了,魏家这次倒是大手笔。”罗耕冷哼一声,“久闻魏家近卫团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兵,看来这次是来让我们北直隶长长见识的了。”罗耕的罗家军也没有独立的骑兵编制,所以听到近卫团就有了排斥感。可惜这是在直隶,如果不是怕皇帝忌讳,或者换个府镇守,他早就打造出一支精锐骑兵了。
“和血旗王的陷阵营比呢?”鱼虫来了兴趣,那陷阵营可是一帮子凭着脚板追着十几万人乱跑的狠角色。
罗耕笑了笑,“魏家的近卫团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的,名气大一些罢了。”鱼虫明白了罗耕的言下之意,就是好听好看而已。
“不是说训练得很纯熟吗。”鱼虫还是有些不解。
“如果是步兵的话,这样整齐划一的训练一定会练出一支强兵。只不过,魏家的近卫团是轻骑兵,轻骑兵的作用是冲锋和骚扰,要那么行止整齐是没多大用的,也就是阅兵的时候充充场面。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练练骑射的。”罗耕解释了一下。
看得出,就连罗耕对王朝的贵族私军的战斗力同样是有着偏见的。不过鱼虫没有朴实到把这话也问出来。
不过,当这支军队远远出现的时候,罗耕不由得变色了,他自嘲地冲鱼虫笑了笑,“本将看走眼了,这魏家的近卫团绝对是一等一的强兵。”
他能感受到马队扑面而来的那种气势,那种绝对是只在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想必这些人以前为了练兵都是小规模地出现在战场的吧。”罗耕暗想,大概王朝内部的许多贵族都有一两支一直隐藏着的实力,只是罗耕没必要或是没有资格去考虑这对王朝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强吗?”鱼虫的心随着渐渐迫近的队伍又猛烈地跳动起来,结果胯下战马被他一夹就又冲出了护卫圈子。
幸亏早有准备的人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马缰绳,哭丧着脸冲着鱼虫连连鞠躬,苦苦劝道,“您就别去凑热闹了,您还准备上去问人家想打架吗不成。那几千匹马冲过来,你连渣子都剩不下的。”
鱼虫白了人铓一眼,“谁说我要上去的,是这马自己跑出来的。”马如果能听懂人言一定会委屈死的,你说你没事夹我肚子干嘛。
风姿在马上扑哧一笑,“难道说,鱼兄真的很喜欢问人家‘想打架吗’”
人铓痛苦着使劲地点点头,据他知道的就有两次了。
风姿眼珠一转,娇声说,“鱼兄,等回了北直隶城,咱俩去向魏家挑战好吗?我还真想这么问问试试,”她轻笑着压低了嗓子,“喂!想打架吗?呵呵。”
鱼虫嘿嘿一笑两眼望天没有吱声。
风姿有些急了,“怎么,你不陪我去吗?”
“嗯?”鱼虫看了看一脸盼望之色的风姿,“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风姿急忙说道。
“嗯,去就去。”鱼虫想都没想就说。
“去什么啊!”人铓听了一下子就蹦起来,“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呢。”又一指风姿,“你……”不过幸好他想起了风姿的身份,终于没有作声。
四皇子在一旁轻声笑了一下,“愿意玩就玩玩吧。”
罗耕也笑了笑,“是啊,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娱乐。”
本来指望这两位能制止风姿胡闹的人铓闻言彻底像是掉进了窟窿里,而且是冰窟窿。
“黑大个,你怕了吗?”望着潮水一般涌来的骑兵,鱼虫笑嘻嘻地望着人铓。
“我怕的是你。”人铓冷哼了一声,寻思着该如何给灭神山送信,不然两人的小命大概真要交代在这北直隶了。
“你不是想当我的侍从团长吗,我们赢了这什么近卫团之后我就让你当。”鱼虫望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朝人铓砸下了一个大馅饼。
“是吗,这可真是太好了,谢谢您的慷慨。”人铓冷笑着回了一句。
“侍从团?鱼兄都有侍从团了吗?”风姿有些惊讶地在一旁问出了众人的问题。
鱼虫点点头,指了指人铓,“有啊,就他一个。团长兼侍从,嗯,侍从兼团长,随便吧。”
“哈哈,”罗耕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四皇子也笑着摇摇头,气氛一下子倒是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