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那些密集低垂像吸饱水的旧棉褥似的云层,慢慢的汇聚了起来,厚厚的云层剧烈地绞动着、撕扯着,然后互相纠缠吞噬,最后在蛮荒森林的上空终于落下了瓢泼一样的大雨。
年轻人咧了咧嘴,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不知从哪儿抓来了一个巨大的斗笠披在身上,没有管这落下的雨滴,慢慢的向着蛮荒森林的身处走去,然后渐渐消失在那茫茫的森林之中。
一群人在一个老者的带领下站了起来,慢慢的看着那个在蛮荒森林中消失的身影,没有人说话。
“大祭祀,巫祖他……”一个年轻人从老者的身后闪出,站在了那老者的身旁,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老者伸手止住。
“巫祖新入知微,修为尚未稳定。文曲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少典。”那老者皱了下眉头,忽然喊道。
“在。”刚刚问话的年轻人急忙跑了出来,低头应当。
“告诉巫族的所有人,巫祖回来了。”那老者伸出皮包骨头的手,颤抖的指向天空。
对于巫族来说巫祖便是他们的王,没有巫祖的巫族便是无人守护。而此刻他们的守护神终于继承了无上巫力回来了。
“先生。”那刚从洞穴中钻出了年轻人在森林深处的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
门口那人仔细的看着年轻人的脸庞,皱了下眉头后表情立即变成了惊讶。
“巫祖。”门口那人急忙低下了身子献上了巫族传统中颇为大的躬身礼。
巫祖礼貌的回了一礼,说道:“先生在里面么?”
门口那人点了点头,但是又沉吟了一下:“师傅还在休息,我进去看一眼,您稍等一下。”说完这话便急忙推开了草屋的门。
“进来吧。”屋里传来了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紧随着的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是。”门口那人闻声止步对着巫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您病了。”巫祖大步的走进草屋,入眼便是坐在草床船边上闭目养神的老人。
“先生,我这便让人给您换一间住处。”巫祖看了看屋子中的环境皱了下眉头,似乎颇为不满意。
“换什么换,这里挺好的,离练武场近一些,方便一点。”老人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忽然间咳嗦了几声。
“怎么样?成功了么?”老人拍了拍巫祖的胳膊,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恩。”巫祖举起了手如木棒的棍子,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有犹豫的将话咽了回去。
“没关系,说吧。”老人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身前的年轻人,眼神中满是慈祥。
“即便是到了知微境,可是我还是觉得无法守卫这里。”巫祖叹息了一声后,拍了拍脑袋,没了声音。
坐在身旁的老人沉吟了许久后,蓦然说道:“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什么办法?”年轻人的眼睛忽然冒出了精光,在听到老人的话后立即精神了起来。
“去神农山吧,那个老人说不定可以帮你。”
“墨庭?”巫祖迟疑了一声,似乎陷入了深深思考之中。
“恩,墨庭。”良久,巫祖的声音蓦然间释怀,但却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冬至的第一天,齐国的所有地方都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没有人过分的厌恶它。
孩子们将刚落下一层的雪片握成一团,互相嬉闹,整个中京,一片祥和的其乐融融。
平日里有间茶楼上袅袅升起的热烟,在这个雪天也变得不那么耀眼。可是却依旧挡不住这里的人声鼎沸。
茶楼下一个并不起眼,但却在此刻足以牵动整个齐国的一个小小车队正在驶向中京的城门。
“你看你看。那第一辆马车上坐着的便是文侯的义子林忌,第二辆车上的便是宁若公主。第三辆的是苏穆大将军家的公子苏潮。”茶楼上靠边一桌的人对着街上缓缓驶过的车队指指点点。声音里羡慕与嫉妒并存,这三辆马车中的人是可以接近或者进入传说中的世间最高的地方,即便没有选上墨庭,那回到中京之后也比当前途无量。谁会不羡慕呢。
三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大雪中依然前行,在离中京城约十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了下来。
因为在三辆车的前方有一个亭子,在亭子里面坐了一个人。而在亭子的外面站了无数人。
楚忌慌乱之中急忙从车里钻了出来,对着亭子里的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拜见王上。”
可是眼睛却不住的往亭子之外的人群中瞄去。直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才安定了许多。
“林忌,孤来这里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齐王在亭子里站起了身,向着大雪中的楚忌走去。身后的刘公公急忙撑开了油纸伞想要给齐王遮挡那鹅毛般的大雪,却被齐王推开。
“王上请讲,草民定当奉命行事。”
齐王在路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后走到楚忌身边,然后向着楚忌身后看了看,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孔,脸上马上露出了怜爱的神情。
“宁若这个孩子太小不懂事,只会写写诗做作画。这些日子,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齐王诚恳的望着楚忌,语气也无比的诚恳。
“只要王上也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答应。”楚忌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等待着齐王的下文。
“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孤讨价还价了是不是?好,你说,什么条件。”齐王佯装这发怒,可是嘴里却笑出了声音。
楚忌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在雪中上前一步靠近了齐王的耳朵。
“我义父一心为国,别无他心。望王上看在他为国效力多年的份上手下留情。”楚忌后退,再次对着齐王深深的鞠了一躬。
“你说的事孤会考虑,你也要将孤的事放在心上,孤可就这么一个妹妹。”齐王沉吟一声,微笑着说道,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遵命。这是草民应该做的。”楚忌坦然的道,然后他的眼神逐渐飘到了一个一身儒袍,身上已经满是雪花的人身上。
楚忌将齐王扔在原地,而自己却向着亭子后面的文侯走去,原本已经与文侯道过别的楚忌此刻心情却再次涌动起来。
楚忌走到文侯身前,细心地替文侯拍掉了积压在他身上雪花后,有替他将额冠上的雪花清理干净。
文侯的眼睛由明亮的白色逐渐微红,然后额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想要阻止什么东西流下来。
楚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对着文侯深深的跪了下去。“义父,不管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大雪中有两个人在楚忌跪在雪地之时屏住了呼吸,一个是文侯而另一个人当然便是齐王。
齐王看向文侯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厌恶,自己费心费力与楚忌培养起来的感情终究还是与那人差了太多。
文侯忽然觉得这雪天没这么冷,这一年来也并非那么委屈。
车队逐渐在众人眼中化成了攘攘大雪中的一条黑线,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刘公公,哆哆嗦嗦的移步上前,将油纸伞遮在齐王头上,这一次齐王却并没有推开。
齐王将实现从远方收回后看了一眼身上积雪明显小于其它人的文侯,轻轻的笑了笑,“文侯真是捡了一个好儿子。”
“谢王上。”文侯嘴角勾起丝丝笑意,映在齐王心中却是如此的可恶。
建康六年冬初,齐国参加此界墨庭大选车队离开中京。
中京城郊的路上上,楚忌看着道畔如画般被大雪覆盖的民舍村景,心中怅然,曾几何时落云也如这般闲适淡然。
清晨的帝国,笼罩着淡淡的微光。
马蹄声声,青衣振振。
建康六年冬,草原九黎部落多日大雪。草场被覆盖,牛羊失去了自己的口粮。直接导致九黎部落进万人饿死。几年未进行的“打谷草”终于在草原难以自给自足的情况下再次展开了。
九黎部落的万人轻骑以齐国边境霸州边缘为突破口,一路烧杀抢掠百余里,甚至已经进入了齐国腹地之中。但是齐国大军多为步兵,骑兵又少,每当齐国军队将要与九黎骑兵相遇时,九黎骑兵总会化整为零,从齐军防守漏洞处钻出,屡试不爽,多日已过依旧没有将这万人捉住。文侯几次请缨都被齐王按下,朝内朝外一片焦灼。
豫州外某处接近军营外有一片草甸,草甸上不多的几棵树木树叶早已落尽,站在此间,目光能够轻易穿透清旷的天空,落到更远的地方。显然齐军与草原骑兵的小规模战斗还是偶有发生,不远处几辆咯吱轻响的马车上躺着的受伤士兵被一点一点的运回军营。
楚忌与苏潮坐在草甸上望向北方。北方高远苍穹下有道模糊的黑线,看着并不显眼。他虽然没过那里,但他知道那里的起伏山峦何其高大雄壮,所以愈发觉得这片苍穹与荒原旷阔难言。而在这旷阔的黑线之中有一个蔚然如宝剑似的山峰将这黑线切断,好不壮丽。
“那是神农山?”苏潮被这北方稍冷的空气冻得有些安奈不住,无法像楚忌一般安静的坐着,没多大一会而便站了起来,使劲的剁了几下脚。
“恩。是的,不远了。”楚忌的声音里当然饱含着向往,那座被世间所有人崇拜的山顶住着的人到底有多神奇,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就在这时,数十骑最精锐的齐军轻骑出现在草甸侧后方,领首的那名精干校尉看着草甸上方的车队面显焦虑,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苏潮看着草甸下如临大敌般紧张的齐国为数不多的精锐骑兵,辩认出应该是文侯系直属骑兵,不由微微一惊,下意识看了身旁的楚忌一眼。
草甸下那名齐军校尉抬头望着楚忌愁苦说道:“忌少爷,这里实在不太安全,咱们还是向军营靠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