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箭枝横七竖八搁在黑色光幕之外,厚厚积了一层,看上去就像是深色的干稻草,插满地面,从远处看却更像是这层光膜之下便是一块哭枯草地。
微凉的春风,吹着薄薄的光幕中的草儿发出哗哗的声响,也加大了柴火的燃烧高度。
宁言眼前的锅在楚忌扔下一道火符和无数木柴之后终于开始沸腾了起来。
“我们不能被堵在独孤峡之外。”许安白抬头看向天空,暗自的叹息了一声。
是的,留给九黎人的时间并不多了。
有随从单膝跪在马车旁,端上一杯清茶。许安白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喉咙,望向南方那座横亘在原野间的青山,看着那道狭窄的独孤峡出口,面无表情说道:“继续吧,只要是人,那便总有累的时候。”
九黎大军到达独孤峡第一日晌午,九黎军队发起了他们的第二轮攻击。
无数道军令,从许安白处向各处军营里传去。
片刻后,密集甚至显得有些暴烈的蹄声再次响声。
两千余重骑兵,伴着战鼓的声音,行出队列,然后分成数十群骑兵,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就像无数团乌云般,向着独孤峡处冲去。
这是一场万人对五人的战争。
独孤峡出口处,还躺着四百匹重伤难起的战马,还有些骑兵正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这些画面,都证明了冲锋对于独孤峡是无效的。
但是许安白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弃马步战,或者用重装步兵碾压,那么只可能成为墨庭之人铁剑下不停收割的尸体,他们唯一能与那柄宽直铁剑抗衡的便是冲击力。
要正面撼动突破墨庭的防御,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在很久很久以后,逃出九黎部落的九野在一个机缘巧合下遇到了许安白问到他是否后悔进攻独孤峡的时候。许安白沉默了片刻,然后依然的摇了摇头。
世人对这个摇头有着不同否认两种看法,一种认为他的意思是不后悔,杀死自己的父汗与师傅,背负着九黎未来的希望的许安白当然不能后悔。
另一个解释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那便是他已经后悔了,在面对独孤峡前的化身为无敌战胜的墨庭五子之时,在面对着无数的九黎人接二连三的死于马背之上时,许安白后悔了。
正如许安白说的那般:只要是人,便总会累的。
可是九黎有十万人,他们不会累。
密集的蹄声一朝响起,便再也没有断绝。
两千余名骑兵,保持着最有效率的阵势,分批向独孤峡口处发起冲锋,每次投入的力量不多,但确保需要墨庭弟子全力应付。
在许安白的授意下更会安排着修行者穿插于其中不时的给予墨庭弟子不间断的偷袭。不让墨庭的弟子们有一刻的放松。
黑压压的铁骑构成的波涛,不停地拍打着独孤峡出口处,那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有一道看不见的礁石。
一团乌云飘过去,撞到独孤峡上,碎成云絮,颓然散散。一道黑浪压过去,撞到独孤峡上,碎成水沫,无声落下。
战马的惨嘶声,骨骼的折断声,清晰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响起,甚至要比密集如雷的蹄声更加响亮。
但无论前面的情况如何的凄惨,后面的骑兵依然面无表情地发起着冲锋,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送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用自已的死亡让墨庭弟子感到累。
这听上去是一个很疯狂的任务,但是事实上这个任务无比的艰巨。
齿寒没觉得累,或者说他这时候根本不知道累是什么感觉。
天空山之上就连那极细微的云彩都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甚至就连头发都已经变得湿漉无比,随着他的举手投足,有颗汗珠自发丝间垂落。
更远的云层在他的召唤下向着独孤峡汇聚,然后化为一簇簇的冰锥,将那急速冲来的重骑兵陷落,但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的云层,便需要他越来越多的精气。
终于那不断下落的冰锥变得不再那么流畅了。
感觉到峡谷口哀嚎声减弱的楚忌霍然抬首,望向齿寒,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额上黄豆般的汗珠,神情渐趋凝重。
拓跋禹的呼吸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平稳起来,他回头看向那个站在巨石上的佝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齿寒的意思。他不愿意退出这场战斗。
墨庭弟子们都清楚,九黎大军军不顾死伤惨重,也要不间断发起自杀式的攻击,为的便是要拖垮自已这些人,更准确来说是要拖垮站在最前端的大师兄。
而身为师弟的他们要做的便是在真正的大战之前,让大师兄可以得到足够的休息。
齿寒很累,真的很累,甚至连抬一下手都懒得抬,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将软剑指向天空。
然后蹲在地上仔细烧火的赢余站了起来,走到了拓跋禹的身前。
更确切的说是跑到了拓跋禹的身前。
马车上的人看着这个行动有些异常的墨庭第五徒,眉毛扭到了一起。
“三师兄休息休息吧,该我了。”赢余极为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毫不起眼的珠子。
在冰锥停止下落之际,骤然亮了起来。
那珠子之上泛起的竟然不是墨庭功法该有的墨光,竟然在墨光之中掺杂了一些淡淡的红光。
那珠子外的光球逐渐变大,大到最后似乎可以将赢余的整个身体都装下,然后那颗奇怪的珠子外的光泽竟然想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
并且越来越加浓烈。
终于那沸腾的光球如同一架连弩一般开使向外喷射着那墨色夹上红色的光泽,那光泽如同长箭一般只是在空中一顿,便向着四周激射而出。
那些以为逃过一劫的九黎骑兵没有开心的呼喊出来后,便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因为他们发现虽然那些冰锥恐怖,但是针对的终究是马。落马而下的人们似乎还有这生还的可能,可是那些光泽组成的箭雨对着的却是人。
光泽穿过除非极为凑巧的额擦肩而过,否则便是落地而亡。
独孤峡外有一片百丈的半圆区域。
大师兄与五师兄站在里面。
在半圆之外,倒着无数九黎的骑兵,黑压压一片,就像是秦国外海海畔著名的防浪堤,只是这座黑堤里不停响着不是海浪的拍打声,而是惨嚎与痛呼。
不知道有多少匹战马堕地而死,不知有多少骑兵被沉重的战马压死,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和骑兵还活着,却骨折肉离生不如死。
这真是一幕惨烈至极的画面。
就连黑色光幕下的墨庭弟子看着都有些不忍。
“五师兄是不是有些残忍。”楚忌扶着齿寒在四师兄准备好的热锅旁做好后,歪着脑袋问道。
“这样总比他们杀了我们,再去祸害那些齐国的无辜人要好。”
“哎,师兄听说你是秦国人。”楚忌忽然间插嘴。拉开这沉重的话题。
光幕内响起了几个笑声,大家调笑般的看向了齿寒。就连站在光幕外的大师兄也咧起了嘴角。
脸色煞白的齿寒,竟然泛起了青色的光泽,拉着脸说道:“我只是在那里出生而已。”
站在最前方,距离这些重骑兵尸骸最近的赢余,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他的双眉依然是那般挺,在身前的珠子的照耀下闪现着一丝丝的红润。
九黎大军的骑兵还在试图向独孤峡发起冲锋,然而此时的地势,已经被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填满,很难找到空隙。
在这时,那些惨嚎不断的尸体堆里,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一名身材魁梧的九黎人,暴喝一声,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具尸体,双手持着铁枪,向五师兄冲了过去。
手中的铁枪暴烈刺出,在空中贯通一条笔直的直线,把里面所有的空气都逼了出去,枪头暴出雷般的巨响!
大师兄面无表情伸手,先是拍了拍身前的因赢余,而后握住铁剑的剑柄。
然后他对着那名九黎人便砸了下去。
铁剑方正宽直,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很厚的铁块,被大师兄握在手中,向前一砸,便有大风起兮,地面的石砾畏惧乱滚而避。
铁剑砸到了铁枪的枪头上。那铁枪竟然像是一只棉花一样瞬间弯曲后脱离了那九黎人的手臂。
而他的身体被铁剑的剑风触及,更像是石头一般,远远地飞向原野一角,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
大师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那名九黎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噗的一声,他把胸腹里所有的血全部喷了出来。
然后就像被倒完后的水囊一般软软瘫倒。
倒在地上,瘫成一片。
他的身体被剑风触及骨头碎的四分五裂。
赢余未动,但是却已经浑身是血。
全部是敌人的血。
血水顺着盔甲的边缘向下滴着,渐渐汇成一条血流,流到插在原野间的那五柄剑处,然后顺着剑刺的地方,缓缓下渗。
不知道这一场独孤峡峡之战,他要在身前种几把剑,又要用多少敌人的鲜血来浇灌。
他没有理会身上的血,只是静静看着赢余,看着前方的原野。
因为九黎大军的攻击还在持续。
在拓跋禹看来,这真是一场无趣的战斗。
杀人,然后还是杀人。
战马的蹄声是那样的单调,九黎骑兵的惨呼是那样的单调,而最主要的事人都不是自己杀的。